母亲的针线篮子
文/邓冠军
在父母睡觉的房间里，两张床的中间，靠床头有个高低柜，高低柜，顾名思义，就是一边高一边低的柜子。高的这边镶有一面照镜，照镜上画了一对梅枝上的喜鹊，柜顶上闲置着一个针线提篮，篾制船形的，有一根楠竹枝弯的篮提。这个针线篮，从我出生谙事就天天见到，但现在已经看不出材质新旧了。篮子，包括篮提，都已经被布缝上了，布有好几种色，一看就知道是分几次缝上的，那是提篮破损以后，影响使用，母亲用针线给包上缝好。母亲是一个十分节俭的人，又特别爱整洁，所以，针线篮子坏了，不修补好，母亲是不能容忍的。针线篮子，是她盘活崽女，保证全家人温暖的法宝，里面针头线脑，烂布筋，顶针，剪刀，凡是缝补衣服，纳底缝帮用得上的什物，应有尽有，在她看来，这些都是宝物。我们小时候比较调皮，尤其是我，调皮捣蛋是比较有名的，上树掏鸟，下溪摸鱼，绿肥田里打滚，与发小干架扯皮，扯烂衣服裤子是常事，而母亲又是一个特别爱整洁的人，她看不得她的小孩，上学的时候破衣烂衫，吊绳稀索。所以，不论多晚，她都会把我们上学要穿的衣衫洗净补好。她经常讲，穿补巴衣衫不丑，但一定要整洁、卫生，要养成讲卫生爱整洁的习惯。我小时候，很多的时候，都是穿旧衣服，补巴衣服。我在家里是老二，很少有机会穿新衣服，一般家里都是在过年的时候，给老大扯一身新衣服，他穿旧了，显小了衣服就移交给我。但我从来没有穿破洞衣服上过学，洗得发白，撕破了的衣服，妈妈总是洗得干干净净，补得整整齐齐，针脚处，熨压得平平整整。穿得最多的就是那种厚厚的蓝色咔叽布，洗成了白色，已经看不到本色了，还继续穿着，一直穿得补巴摞补巴，补巴的面积，比原衣的面积大了，还舍不得扔，我穿小了，就移交给弟弟，一件衣服穿大几个崽女。母亲只有四个儿子，没有女儿，所以衣服的移交比较方便，但男孩子比女孩子糙衣得多，也难怪，家里贫穷，课余时间要上山打柴，放牛，帮母亲侍弄菜园子，农忙季节要帮大人们干农活。山林中刺蓬里钻，衣服自然没有那么经穿，所以母亲缝补衣服的时间，比任何人都多，那个针线篮子，是母亲用得最多的器具。记得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年冬天，父亲在母亲生日的时候，给她买了一双翠绿色的尼龙袜子。那时候，尼龙袜子可是个稀罕物，一般人都都没有袜子穿，有袜子穿的，也是穿那种缝底的纱袜，棉纱袜子的袜筒不象尼龙袜子那样紧贴小腿，为了防止它下滑，要用一条烂布筋扎起来。看到母亲洗完脚，穿上那双尼龙袜子，心里的那股羨慕劲，简直无法形容，总想穿上，臭美一下。有一天，趁母亲没注意，早饭后我悄悄穿上母亲烤在灶上的袜子，提着火笼，背着书包，跟着哥哥，带着弟弟，兴高采烈地去学校，在路上，还把裤腿往上捋，显摆给他们看，那股得意的美滋味，比吃了肉更甚几分！可到了学校，隆冬腊月的，实在太冷了，提的木炭又不够烧，在捡了些干树枝，烧在火笼子里，再把冷得失去了知觉的脚，放上去烤，树枝燃起了明火，袜子只往上面探了一下，就被火烧去了大半袜底。我十分懊恼，回家的路上磨磨蹭蹭的，回到家里，更是忐忑不安，生怕母亲发现了袜子的事。饭后，母亲象往常一样，打了一大脚盆热水，招呼我们兄弟几个一起洗脚。我哪里敢坐拢去洗脚啊，坐一一旁不拢边，后来实在是躲不过去了，才将双脚连袜子一起放到大脚盆里。
“妈妈，二哥穿了你的乖。袜子。”（安化土话，乖是漂亮的意思）大弟马上告状。听到弟弟一讲，我立马把双脚收拢到一起。
“把袜子脱了洗”。母亲并没有责怪我穿了她的尼龙袜，只是让我好好洗脚。
“妈，袜子烧烂了。”我晓得瞒不下去了，做好了埃揍的准备。
“你不来洗脚，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犯了错不要紧，要勇于承认错误，最重要的是，知错能改！”母亲把袜子从我的脚上脱下来，就着洗脚水，把袜子搓洗了一下，并没有扔掉。第二天晚上，母亲在昏岸的油灯下，把尼龙袜子，缝了一个底。就着油灯，我一边看连环画，一边陪着母亲缝袜子。袜子缝好了，母亲收拾了一下她那宝贝似的针线篮子，放回原位，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变废为宝，又是一双蛮好的袜子。送给你了。人呐，在世上，一个是要勤快，二个就是要节俭。”母亲总是在一些不经意的小事中，告诉我们做人的道理。我收起那双缝了底的尼龙袜，只要是上学就穿着它，一穿就是两年，留给我一份永远挥之不去的记忆！
高中毕业以后，因为没有考上大学，我在一个大队的民办教师招聘考试中，中了头魁，在一所乡村小学教书，大队的集体经济比较好，所以工资在当时开得比较高，每个月是三十五块，每个月国家另外有16块钱的补贴，所以在当时属于收入很可观的。母亲为了鼓励我和哥哥，哥哥当时在镇酒厂打两份工，给我们二十五块钱，让我们去供销社扯一块布，到镇子上的裁缝铺去做一条新裤子。我和哥哥可开心了，在供销社买了一块咖啡色的涤纶布，放在裁缝铺，裁缝铺的师傅给我们量好尺寸，开了取裤单，让我们过几天去取。在等待取裤的日子里，真的有度日如年的感觉。一周以后，新裤子做好了，是照着当时镇子边上的兵工厂，那些青年满哥最时髦的式样做的，喇叭裤。裤腿上部紧绷绷的，到了膝盖就开始放大，到脚边，裤腿已经开得很大了，象一把笤帚，把鞋都罩住了。我们十分开心，穿上喇叭裤，在镇子上蹓跶了半天才回去。刚进屋，母亲看到我们哥俩，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咯是搞的么子鬼，一条裤子做成两把笤帚，地上灰都扫光了。只有水佬倌才穿成咯样子！赶快脱下来改掉，不然就剪烂你们的！”看来母亲是真的生气了，她提出她的针线篮子，把我们的大裤腿剪窄，再缝起来。我们穿不成时髦的喇叭裤了，十分懊恼，两兄弟嘴巴噘起老高。母亲也看出来了我们的情绪，语重心长地说：“俗话讲，人要好伴，树要好林，你们都要学好，莫学坏样！人的一辈子，讲长不长，讲短也不短，走正道才走很远。裤子改成这样，不也蛮好吗？”母亲把裤子改好，我们穿在身上，确实觉得蛮好的，先前的懊恼一扫而光，从心底里，我很佩服我的母亲，她的那双巧手，总是让我们兄弟穿得很整齐，穿得很温暖。母亲的夜晚，无论是春夏秋冬，都是与油灯为伴，大多数灯下的时光，总是在那个毫不起眼的针线篮子里，翻来覆去，找布头线脑，缝东补西，纳底缝帮。她一年至少做十双鞋子，五双单鞋，五双棉鞋，全部都是给父亲和我们兄弟做的，而她自己，总是捡父亲穿旧的鞋九。她说，我在室内的时间多，没有那么冷。她总是这样用她的苦，幸福着我们。
民办教师我做了三年，后来，我考上师范去省城读书。这可愁坏了我的父母，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那一次，我真正体会到了这句话，所包含的深义。母亲愁的是，没有钱为我缝一身体面点的外衣，没有钱给我赶制一件冬衣。她是个特别要强的人，她兄妹四个，姐姐姐夫在供销社工作，那时候的供销社，可是最好的单位。社会上流行：“一工交，二财贸，实在没办法干文教”的说法，也有：“一兵二工三干四农”的口号。她的兄弟，虽然都在农村，但家境殷实，我们红薯米饭都吃不饱，他们一年四季白米饭管够。但母亲从来就舍不下面子，找他们接济自己。可这一次，母亲破天荒去找自己的姐姐，用一双新棉鞋换她一件穿旧的女式棉袄，扣子是扣在腋下的那种，一个男人，穿一件女人的棉袄，怎么见人啊，我硬是不肯穿！母亲说，不要你穿，你就试一下大小。她把从我身上扒下来的棉袄，丢在她的宝贝针线篮子上，等晚上改完学生的作业，她就在昏暗飘忽的油灯下，开始了她棉袄改造的伟大工程。母亲把棉袄包过胸襟到左腋下扣住的部分剪下来，胸襟部分就成了对称的两部分，再将剪口，用青线密密麻麻地缝合好，左襟上，间距五寸的样子，横着凿一个小口子，将边缝合，就成了扣眼，右襟上缀上几颗圆形的扣子，把磨破了的袖口和领口，用蓝色的布滚边缝合，用烧木炭的熨斗，烫平压平整。她精心地找新一点，颜色合一点的布头，棉线，一针一线都缝得很认真很仔细，一件几近扔掉的旧棉袄，母亲拾掇了好个晚上，面目已焕然一新，不过我还是觉得美中不足，一个大老爷们，穿件花棉袄，总有不伦不类的感觉。母亲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又把父亲穿烂了的一件黄绿色军服，去掉一些磨破了的部位，改了一件罩衣，套在花棉袄的外面，穿在身上扣起来，俨然就是一件军棉衣，我试穿一下，很满意，美滋滋的。母亲又花了几个晚上，把父亲一条膝盖，屁股部分磨穿，双裤腿前面已经严重褪色的草绿色军裤，掉了个头，换了个面——裤脚变裤腰，前片变后片，里子变面子，把尺码改小，给我改了一条草绿色的确良长裤。这一身行头，伴随着我从家乡走出去，到求学的校园，到后来工作的单位，整整穿了十年。后来身体发福，穿不了了，我才把它洗净折叠好，珍藏在了箱底，后来工作辗转，很多的东西都已经丢弃，唯有这一身衣服，我走到哪里带到哪里。记得有一首古诗说：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说的就是儿子临行时，母亲赶制衣裳的情景。这是母亲沉甸甸的爱，也是母亲的舐犊深情，作为人子，永远都不应该铭记在心底！
现在，母亲已经拿不动一根针了，她的针线篮子已经成了一个摆设，里面还有她没有纳完的鞋垫，更多的是她作为一个乡村教师，一个四个儿子的母亲，对艰苦生活的诠释，也是她人生态度的一个展示！
本期编辑：彭柏舟
— END —作者简介
邓冠军，圣人山茶翁，安化县茶马古道茶业有限公司董事长，湖南圣人山营销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长，茶马古道茶文化传播使者，一带一路沿途重要节点国家和地区中国茶推广苦行僧！吉吉尔吉斯斯坦奥什国立大学，孔子学院茶文化客座教授，家文化传承推广者，安化九乡黑茶商会副会长，安化县茶馆专业委员会会员，资深文学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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