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岛和彩色岛
——欧行漫记 2014
文 / 凡 草
威尼斯本岛并不大，周边还有几个小岛可以游玩，而且是最近几年开发出来的，95年我们来时并没有听说过，就成了这次旅行的主要目标。那里既没有桥梁也没有陆地连接，好在船票也包括在那张12个小时的通票里。虽然有几班船都可以过去，最方便的是直达航线，从Fondamente Nove码头出发。这个码头在威尼斯城的东北角，属于比较荒僻的地方。可以从市中心乘船过去，走路也不远，还可以看看周围的民居。上船以后大约十几分钟的旅途，首站就到了穆拉诺（Murano）。
这个岛在在威尼斯本岛的东北面，岛上以生产各种玻璃器皿闻名，从而又被称为玻璃岛。一进城就看见满大街的玻璃制品。大多数店铺都是售卖玻璃品的，架子上摆的顶棚上挂的，叮叮当当琳琅满目。大型制品有屏风、吊灯，中等的是花瓶和各种摆件，小的有动物花朵直到孩子们喜欢的各色糖果，栩栩如生，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还有特别珍贵的，摆在橱窗里，只能远观，不能触碰。也好，我正担心万一不留神碰到什么，摔下来砸碎了可怎么办！大街上的装饰也多以玻璃制造。花鸟树木和说不出名称的各种造型，最有趣的是一个人物雕塑，很像是未来世界的人工智能机器。有家商店的售货员很善于察言观色，从我踏入店门就一直跟着我，尝试使用各种不同的语言向我介绍推销。这个屏风的特点，那件吊灯的名贵，这些又是某位有名的工艺师的作品……这些制品工艺复杂，大都要经过5、6次的烧制才能成型，而那些五颜六色的斑斓来自于金银等贵重金属……然后又迎合游客的心理说明，这里可以使用信用卡，还可以免费邮寄，不需要你随身携带……如此殷勤的接待使我觉得不让他赚点钱实在说不过去，便选了一个金鱼形状的摆件作为纪念。
比较僻静的街道上有一些手工作坊，让人相信这里的产品大多是本地制造。一家作坊大门洞开，欢迎游人们立足观赏。那些旅游点也有专门让游客参观的作坊，可是，不但要收很高的门票，而且一批批有时间限制。我们错过了一批，看门人说，可以等下一批，赶时间的话也可以现在进去，但是，就听不到全部的讲解了，却还要收全票。我看看时间，等不及下一批更不想花冤枉钱只看一半。没想到，这个小作坊却满足了我的心愿。里边一排溜建了好几个大熔炉，几位工艺师用长长的铁棍沾着玻璃毛坯送进熔炉里烧烤，然后把通红白亮的毛胚拿出来锻造加工，再送进去重新加热，一遍又一遍。工艺师们似乎很乐意让游客观赏，看我拿着相机还专门给我做了个造型。
烧制玻璃器皿的过程对我来说并不完全陌生。40年前我在化验室工作，因为器材极为贫乏，有时需要自己动手解决困难。我曾经点起本生灯，烧制过一些简单的试剂瓶、滴管等器皿。最常做的是细长的吸管。说起来很简单，拿一根玻璃管在灯焰上把中间部位加热以后，两手用力拉开，变得中间细两头粗，从中切断就是两根吸管。做试剂瓶就麻烦得多，先把玻璃球烧熔，插入一根吹管把球吹胀，放在铺了石棉布的平台上转动。吹一下，转一会儿，温度就会降低，还要重新烧融，然后再来一遍。经过多次重复，把瓶底压出来，玻璃球才慢慢形成瓶子状。再用镊子把瓶颈处捏窄拉细，最后在瓶口处压一下，捏出一道棱，就成了个漂亮的小瓶子。不过，如果温度控制不好或者双手用力不匀，拉出来的吸管会变形，歪歪扭扭粗细不均匀。而做瓶子更是不容易，那时没有机器，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靠嘴去吹，把烧熔的玻璃球吹成空心的瓶子，不但会因为吹气不匀，做出的瓶子圆不圆方不方凹凹凸凸的不好看，力气小了还根本吹不动！可是，如果想逞强显示一下肺活量，没准“砰”地一下就给吹个洞出来，前功尽弃！我刚开始学习时，烧出残次品是经常的事，还因为不小心被烫着过。好在那不是我的专职工作，后来也没再摸过这些东西。现在，看着这些师傅们在一排排大熔炉旁边，熟练地摆弄着一大团烧熔的玻璃，把这么困难的事情做得像孩子们玩橡皮泥一样轻松随意，我可真心佩服，却也不禁擦了把汗。正是大夏天，那么热的天气一直在高温下工作，大概可以比得上我们当年插队时冒着烈日双抢的艰辛。再想想我买的那个摆件，开始还觉得挺贵，看看他们的辛苦，似乎又觉得物有所值了。岛上还有个玻璃博物馆，看着门前排起的长龙，我自然退避三舍。岛上有一个灯塔是当地的地标，我们按图索骥找到那里，实在也不觉得有什么出众的地方，而且地点狭窄，即使用大广角也照不出全景来。倒是听说，在公交船离岛的时侯有个很好的角度可以拍摄到它凌傲大海的全景。船一开动我就注意寻找，果然看到了，刚想拍下来留念，就发现那边船舷早已有无数的长枪短炮严阵以待。我可没那个本事在这种场合下抢镜头，等到人群渐渐散去时，灯塔也已渐渐远去了。
公交船继续向东北方向前进，下一站是布拉诺（Burano），旅程大约三十分钟。这个岛以盛产蕾丝花边闻名。据说这种行业从17世纪起就在这里始创，花边销往世界各地。果不其然，一出码头就看到满大街摆卖的各种蕾丝制品。一家商店的大堂里有个老太太坐在那里挑花，手法非常熟练，针随指动，一会儿便在一块亚麻布上挑出了一朵花的雏形。我指着一条像是床单的制品问店主，像她这样做，多长时间才能挑出一条来。店主笑着说，大概一年吧。我不禁乍舌，压根就没敢问价。花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做出的东西，我应该供起来才对，哪敢铺在床上使用？
附近还有一个商店，门口一个小姑娘招揽游人，要大家进去看“Lace Lady”。果然那里也坐了一位老人，可是，她的技艺相形见拙，大概老眼昏花了，摸索着半天才能挑起一针。我都替她着急，像这样的速度，只怕她有生之年也挑不出一条床单来。看着店里张挂着的满满的商品，我好奇地问小姑娘，难道这些都是老太太的手工吗？小姑娘毫不犹豫地答“是”。我不禁哑然失笑。如今风水流转，这里的绝大多数商品都是“Made in China”，而且一定是机器织造的。
布拉诺还有个名字叫彩色岛，因为岛上的建筑披着五颜六色的外衣，同一排房子很少见到同样颜色的外表，而且色彩都很鲜艳。尤其在市中心，几乎每家的窗台门前都摆放着盆花，和鲜艳的房子相映成趣。可是，往旁边的街道上走去，同样装饰街景的还有晾晒的衣服，包括各种内衣，挂在室外和鲜花美景一起招摇。
我偶然抬头，恰好看到一位老人正在晾晒衣服，而且也完全不介意我的相机。看来，这里的人都不用烘干机。这很像当年我们的大学宿舍，也是在窗外拉出几条绳子，从窗口里探出身来晾晒洗好的衣物。偶然刮大风时，没有夹紧的衣物落到楼下，便有人呼喊着随风追寻。找到了，需要重洗一遍倒也罢了，找不回来的时候就只能伤心地诅咒老天！
另外，这里还有很多人家挂着大门帘，一眼看去如此熟悉，又会让我想起几十年前的故国。那时候，空调制冷还是科幻小说里的故事，即使是城市里，炎炎夏日也只能用上电风扇。还记得我家刚买来第一座台式风扇时，兄妹数人你争我抢地都想控制风扇的摇头，往自己的方向吹，那种新奇的感觉至今记忆在心。为了纳凉，家家户户都打开门窗通风透气。那时也没有深宅大院高层建筑和防盗门窗，一排排平房和低矮的小楼里，民居混杂。为了一点点可怜的隐私，只好在门上挂条门帘遮掩。最简单的是挂一长条的床单布，和这照片里的很相似，只是，质地就是普通的棉布。在每户限定布票的年代里，这就意味着或者是床上少了条被单，或者是身上少了套衣服。拿不出布票来的人家，就只能在门的中段挂上半条门帘，勉强挡一下路人的眼睛。后来，塑料线流行了，有些人家的大门上就挂出了时髦的塑料门帘。花花绿绿地一条条垂下，有的就是那么一条条单线，有的编织出各种绳结，再复杂一些的，还能拼凑出图案来。风从缝隙里透过，虽然不会叮当作响，悉悉索索的声音却仿佛在夸赞主人的心灵手巧。看着此地直到现在还保留着这种挂门帘的风俗，不觉有些感慨。抬眼看去，除了几家商店，普通民居很少看到嗡嗡作响的空调机。不知是经济条件有限还是为了节省用电，至少，这种做法既环保又省钱。既然是个小岛，这里也就和威尼斯一样，小河交错在城里奔流，很多人家门前就是码头。一条条小船成了最便利的交通工具。五彩房屋倒映在水中，更显得绚丽。
城中心有个广场，旁边是个蕾丝博物馆，另一边是个教堂。教堂的钟楼看来有些年代，泡在水里的地基可能有些损毁，已经开始倾斜。以后一路走下来才发现，意大利有很多斜塔呢。吃着意大利的特色冰激淋（gelato）在五彩缤纷的街头闲逛，在清风习习的海边用午餐，很有几分诗情画意。本来担心又像在罗马机场一样找不到饮水处，昨晚特意去买了几瓶饮用水。市场的雇员并不都懂英语。离家前，外子特意找了些学习意大利语的软件，我也就跟着听了几句，知道了ciao（你好），grazie（谢谢）这几个基本单词，这会儿便用来救急。我结结巴巴地问：“Dov’e Acqua……”（哪儿有水），还没等我“per favore（劳您驾）”小伙子就笑着指点我到了放水的地方。我留了一大瓶在旅馆，随身带了两小瓶。可是，很快就发现，街道上树立着很多饮水的龙头！不过，我一直喝不惯带着漂白粉味道的自来水。另外，那种水龙头的设计也需要自己准备盛水的容器，不像美国式的可以直接往嘴里喷。再看到很多宠物也都围拢在旁边，和行人一起排队饮水，我还是很庆幸自己事先准备了瓶装水。
这两个小岛上都有旅馆和餐饮的地方。按照旅游指南介绍，都比威尼斯本岛便宜而且舒适。可是，要带上行李来回奔波，实在不值得。我们还是乘直达威尼斯的航船回到了本岛。文：凡草 2015年5月初稿 2020年 11月修改摄影：凡草，JonathanTang
作者简介
朱蓬蓬博士，笔名凡草，出生于江淮之间，经历了那场史无前例的红色大风暴，当过知青和工农兵学员。1978年成为中国科学院文革后的首届研究生，1980年赴美，1985年获博士学位，并定居美国。曾在大学任教，也曾在私营企业做部门主管。发表过一些科研论文。现在退休颐养天年，闲暇之际着笔抒情，着重于介绍美国的生活、习俗和观念并将之与中国的传统作些比较。曾经在报刊和网站以实体和电子形式发表过逾百万字的作品，出版过个人散文集《夹缝里的乡愁》（吉林出版集团，2011年）和长篇小说《钻石劫》（绿野出版社，2017年）并主编过一部海外知青文集《天涯忆旧时》（海外版：中国科发集团，2008年；中国版：九洲出版社，2013年）在海内外出版发行；出版过电子版的科幻小说《雾星来的丑孩子》（2015年在豆瓣网上架发行）和电子版的爱情小说《箫声恬淡》（2017年在豆瓣网上架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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