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行且吟之二
——到北极村找“北”
作者 /张宜春
环行国境线，雄鸡版图最上端的鸡冠部位是非去不可的，那就是中国最北端的黑龙江省漠河县北极村。北极村到处充满了“最北”这个高频词，这里有中国最北人家、最北超市、最北客运站、最北农贸市场、最北供销社、最北邮政局、最北联通发射塔……，到处以“北”为广告词的招牌让我把“最北”二字深深刻在心上。最早知道北极村，是在1986年2月《人民文学》上看到一个中篇小说《北极村童话》，作者是一个叫迟子建的陌生人。既然是童话，他（误以为作者是男性）笔下的故事发生地肯定是虚构或虚幻的。后来才知，作者是一个刚满22岁的女孩，乳名真的叫迎灯，和小说中的小女孩一样的名字，出生在大兴安岭深处，童年确实生活在外婆家住的北极村。没用多少年，北极村火了，它不仅是北国边陲一个美丽梦幻的真实所在，还似乎是启迪人们寻找正确定位的具有人生坐标意义的启蒙圣地，“到北极村找北”，成了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掠美之旅、探索之旅、寻梦之旅和灵魂洗礼之旅。“找不着北”是北京的市井俚语，是指做事没有头绪，找不清正确的方向。我北京的朋友孙君来看我，见我在乡镇整日忙于催稅收款、招商引资上项目，讥笑我道：“你本该是个写作搞学问的主，怎么开始满足于做个柳宗元笔下‘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的乡镇悍吏呢？这样瞎忙活，你快找不着北了。”我反讽道，“拉倒吧，别以为你是北京人就以‘北’为高、以‘北’为主了。‘北’是荒凉遥远，‘北’是萧杀寒冷。‘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这些古诗词中的‘北’，讲的都是这么些个意思吧？”孙君是北京文化大学搞对外汉语交流的教授，没想到他竟开始跟我较真地理论开来，“你说的这些都没错，但‘北’同时还具有空旷、辽远、霸气和豪迈这些崇高因素。因此，古来就有‘面北称臣’之说，就连汉高祖刘邦在鸿门宴上，面对霸气的楚霸王项羽，也只能‘北向坐’。古人在造‘北’这个字的时候，取义于二人相背。这是一个方位，但不同于东、西、南，‘北’是一个特别的方位。北极、北斗，是传说中天帝之所居，帝廷之所在，古人正是靠着它们来辨别方向。因此，找到‘北’就预示着找到适合于自己的正确的目标和方向。这个‘北’，你真的找到了吗？”我在一个盛夏的下午来到北极村，触目可及的“北”如乱花迷眼，我真能找得到么？北极村是漠河镇政府所在地，面积约十六平方公里，只有200多户人家，一座座古老的“木格楞”民居与水泥仿“木格楞”房屋、木包砖建筑错落有致，还有屋尖锥立的俄式建筑与之相映成趣，给这里增添了中西合璧别样的乡村气息。迎接我的路桥公司崔总是从老家那边过来的，是我发小同学的五哥，我也叫他五哥。五哥长时间在黑龙江右岸漠河到黑河一线从事道路、桥梁等工民建施工，对这一带的风土人情、族群部落、饮食文化都有深入的了解。他轻车熟路地把我带到停泊在江边的水上餐厅。 店主是一位美丽的少妇，她很在行地推介着她的美食，“我们漠河人请客的最高境界是吃江鲜，江鲜的最高层次叫‘鲢鱼头，鲶鱼尾，鲫瓜肚子虫虫嘴’”我不解地笑问：“什么样的虫虫嘴还能吃？”五哥跟她似乎很熟，笑着让她别在这里卖嘴皮子了，就让她按说的来。店主高兴道，“还是崔哥讲究。”五哥见我还是一头雾水，就对我解释道：“虫虫是一种名贵的冷水江鱼。学名叫重唇鱼，因嘴唇肥厚而得名。后来是渔民们叫顺了嘴，便成了虫虫，或者重重。”我们品尝着美味的江鲜把酒言欢，蓝得发黑的黑龙江静水深流，悠缓地从我们所坐的船下流过。夕阳西下，对岸俄罗斯的丘陵断崖与摇曳多姿的白桦林散发着迷人的金光，宛如俄罗斯著名风景画家希施金笔下的一幅巨大的油画，将这段中俄边境的山水林木衬托得分外妖娆。江面上，一艘从东向西呼啸而来的边防快艇漾出一阵阵稍纵即逝的浪花。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淡淡的薄如蝉翼的白云，一只苍鹰定格似的悬浮于江上的高空，仿佛把大地、山峦、江河、鸟兽都置于它的锐目监视之下。五哥为我预定的住处是“中国最北一家”，它位于黑龙江边，在北极村最北部，是居住在中国纬度最北的一户人家。其居住房屋为“木格楞”式的小木屋，面南背北，屋前有菜园和花圃，院内大门朝东。主人居住房屋三间，屋内有火炕和床，可供十多个人居住。住房西侧和北侧各新建“木格楞”房一栋，我就入住在西侧的一间客房中。五哥临走前为我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他说：“这里靠近北极圈，天亮得非常早，这里还有个节日叫‘夏至节’，黑夜也就那么一小会，千万别被外面的光欺骗。累了一天了，多睡会，明早七点我来陪你吃早餐。”然后又眯缝着眼仔细寻找着什么，然后对我说，“北极村的蚊子坏得很，咬人一口叫你永难忘记。当地人还当作广告词，说‘北极村，一个连蚊子都让你此生难忘的地方’。”盛夏的凉爽让我香甜入梦。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有一阵钻心的疼痛将我惊醒，我赶紧亮灯，一只蚊子在我的头上“嘤嘤”盘旋，我跳下床来追着它双手拍打，怎奈孽蚊狡猾，上下左右和我周旋，见我气喘吁吁开始出汗，它才悠然高飞，马上就不见踪影。我颓丧地坐在床沿喘着粗气，我看了看时间，只是凌晨四点多。这时，窗帘的缝隙中已有一丝光线进入，我拉开窗帘，外面已是亮堂堂可见远山近水。疼痛又开始提醒我，我走到卫生间的壁镜前，发现蚊子叮咬的部位是我的上嘴唇，此时已红肿翻卷，木木地肥厚真如双嘴唇。我顿时一惊，联想到昨晚被我们饕餮的那条叫“虫虫”的重唇鱼，被宰杀前，我好像发现它似乎很忧伤不甘地看了我一眼。这冥冥之中，是不是蚊子代表着大自然，对我们这些食物链顶端的人类的一种警告和报复？按照主人的指点，我在洗簌完毕便开始奔赴江边找“北”，主人笑着说，那里的石头上，草丛中，树干上，到处都是北，你要问我有多少个，我还真谁不清。穿过一片松林，我到了黑龙江畔的一片开阔地，这就是祖国最北端的一个广场——沙洲岛上的北望垭口。这时，一轮红日从正北方的俄罗斯方向冉冉升起，这可颠覆了我一直以为的“日出东方，日落西山”的固有经验，昨晚五哥还谈起，夏至那天，这里的太阳从北方升起，晚上也从北方沉落，晚霞与朝阳相抱同辉，在北方的天宇上交相辉映。可惜现在已过了那个难得一见的、在同一时间能欣赏到晚霞与朝晖并存的神奇“白夜”天象的时间点。 广场近江的地方耸立着一座巨大的篆体变形的“北”字形金属艺术雕塑，设计者将它设计成立体的三角形，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是一个“北”。这个字的书写者是清代著名书法家邓石如（1743-1805）。银色的“北”直指蓝天，在朝霞的辉映下闪闪发光。雕塑基座中心有一个三角形的“北极锥”，锥面上写着：东经122°22′43.48〞E；北纬53°2952.58″N。我站在这里，一股中国主人的豪气油然而生，面南背北，呈现在我眼前的，便是整个中国！站在“中国鸡冠”之顶点，极目四望，繁木菁林，疏密有致，崇山秀水，壮丽优美，处处显示出祖国山河的富饶广博。一种临“极”之喜，不禁跃上心头，我感到了“北”的强大引力，体会到了找“北”的兴致和豪情。找“北”的小径是一条通往丛林深处的木板路，由木吊桥、木板路组成，蜿蜒曲折，不时分岔。一路上，我发现了无数的“北”字，它的附着载体多为造型各异的石头，有花岗岩、大理石、石灰岩、火山岩、灵璧石、太湖石，也有刻在树段、木板上，还有一些金属雕塑，这些“北”字有的悬挂在树上，有的躲藏于草丛，有的蹲卧溪边，有的傲立于山坡，这个“北”是经典的颜体，那个“北”是正宗的魏碑，曹全碑上的隶书、王羲之的行书、米巿的狂草，唐太宗的敦厚、宋徽宗的瘦金、毛泽东的豪放……从古至今，几乎包揽了所有能找到的名家所书的“北”字。甲骨文、金文、战国文字、篆文、隶书、楷书、宋体、仿宋，各个历史时期的“北”在这里都能找到。这里的“北”太多了，在这里找“北”不难，但找准不易。 北极定位广场是准确的“北”么？广场吸取中国古老的天圆地方理念，以罗盘为造型，正中为司南，罗盘刻有爱、财、智、寿、业、福、康、禄等内容，坐于勺中转动，勺柄所指便是自己祈福的福祉。北斗七星桩应该是真正的“北”，它按北斗七星星组的造型及所含的吉祥寓意，演变成为北极大地的景点。游人可按自己的生辰找到生命星，在此祈福留念。七星桩按升序排列，预示祈福圆满步步高升。我知道，这些都是带有明显祝福意味用来吸引游客的景点设计，和精神层面追求的“北”风马牛不相及。但这又有什么呢？找没找着“北”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幸来到祖国最北端的北极村，面对辽阔的祖国大地，领略到分外妖娆的北国风光，品味到豪情万丈的北国边民诗情画意的多彩生活，感悟到了尊重自然才能回归自然享受自然的生命法则！
作家简介：
张宜春，男，江苏省连云港人，师者、行者、作者，中国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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