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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我的联中生活

1979年8月至1983年7月,我在杨家河联中读书四年,留下了许多深刻脑海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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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河联中的前身,是建立于1964年8月的”杨家河农业中学“,1968年改名“杨家河附中”(附设中学)。1970年,县革委要求各公社大办联中,实现片片有初中,学校更名为杨家河联中。
杨家河联中坐落在杨家河村北岭上,东与杨家河中学(1971年建设的国办高中学校,1982年改为初中招生,仍为国办中学;1989年与杨家河联中合并,新组建的杨家河中学改为乡办)相邻,大门南向,院落上下两层,层次分明,井然有序。校舍为依丘陵走势建筑的砖瓦平房,东高西低,院内有合抱刺槐多棵,环境很美。校园主体由东西走向的两排教室、一排办公室组成,教室在北,办公室在南;这三排房子南侧更低处,还有一排房子,有花墙环绕,是当时公社教育组办公室;西侧是落差近两米的南北甬道,与教师、办公室有曲折蜿蜒一米多宽的小路连接;甬路西边,门口朝南的几间房子为伙房,门口朝东的数间房屋,作为学生宿舍;宿舍以北,则为厕所。学校操场设在丘陵脚下的平地上。整个校园呈不规则的四边形,进入校园需要攀爬一截陡坡,学校与公社驻地隔开一段距离,孤悬在外,比较安静,确乎是学习的好地方。
(当年杨家河中学的房子,今天依然保存的一部分)
联中与小学相比,最大的变化是寄宿,每周回家两次,第一次是周三下午回家,当晚或周四早上返校;第二次是周六下午回家,周日下午返校。每次回家都要带够三天的口粮。大部分学生住集体宿舍,在水泥板和木板搭成的通铺上睡觉,每人拥有不足一米宽的地方。由于宿舍不敷使用,还有少部分学生需要在教室后部搭建地铺,晚自习结束,匆匆收拾一下就展被入眠。为了睡得舒服和冬天保暖,有些学生趁夜晚少人看守的时机,去附近石家峪村砖厂偷拿盖砖胚的蒲包,垫在水泥板和木板上。
睡大通铺、宿舍教室地面均为土质的现实,加上卫生条件差,没有办法洗澡,住宿生全都生了虱子。联中时代,与虱子为伴,跟虱子战斗,就成为我课余的重要任务。在课堂上,被虱子咬得奇痒难耐,只好将手伸进衣服内捉住它,两个指甲盖相对,痛快淋漓地将其掐死。有时候,闲极无聊,适逢捉到的虱子胖乎乎的,就让它在课桌上爬来爬去,还故意设置障碍,看它如何翻越;或者将两只虱子并排放在课桌上,让它们开展赛跑比赛,让它们相互对打,这竟成了课堂一景。
当时,学校师生吃水比较困难。就学生而言,每顿饭前,要从低处的伙房将开水抬到高处的教室,就不是轻松的事情。这活由大家轮流分工去做,每个班两桶水,由值日生进行分配。吃饭时,各人拿出自带的煎饼、火烧或者馒头,就着辣疙瘩咸菜,喝着白开水,也别有一番滋味。我毕业离校后,曾有一年遭遇严重的干旱,学校只好雇用拖拉机拉水。有一次,装满水的皮胶囊竟然从车上滚落,当场砸死了一个女生,酿成了悲剧。我听说后,沉默了许久。
为了应对冬天的严寒,全体师生会到梭庄北山上捡拾树枝。梭庄离学校大约五里地,北山长满了槐树、松树,秋冬交替时节,村里人上山修剪下大量的树枝,供学校取暖用。于是,在长长的山路上,几百名师生拖曳着树枝鱼贯而行,很是壮观。树枝运回后,用斧子砍成短短的一截,码垛在校园里,寒冷来袭,就在教室中间的火炉里引燃木柴,驱赶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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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中的老师多数是公办教师,来自县内各个公社,教学水平、教学能力都很高,教物理的侯曰贞老师家在蒋峪公社,长得白胖,方面大耳,说一口蒋峪方言,总是把胳膊说成“胳臂(bei)”,颇有意思,他家距离学校五六十里地;教数学的康士杰老师,中等个,面容和善,他家是七贤公社,距离学校也有四五十里路,他教学最大的特点就是细,每个知识点都讲得很透彻,且慢言细语;教语文的马玉国老师是辛寨公社的,距离学校较近,也有二十里地,马老师年龄较大,有点谢顶,说话时嘴角常常上扬,对学生很严厉,动辄就扇学生耳光,他会弹手风琴,课余常常一边弹奏一边引吭高歌。说老实话,他的语文课讲得很精彩,也有幽默感,但有一些粗俗,有一次讲到司马迁遭受宫刑,他用地道的临朐方言大声说:“宫刑就是阉割,阉割就是摘(zhei)蛋!”乡村孩子多数都见过兽医给小猪阉割,他如此一说,惹得全班学生哈哈大笑。
(参加工作十多年后与曾庆生老师合影)
给我们上过课,属于杨家河公社的教师,主要有卜凡俊、马圣宗、曾庆生、夏玉信、曹孝元、朱生、王永洲、王成军等。卜凡俊当时是教导主任,教政治,是公社最南端的鸣凤峪村人,留给我的最深刻印象是高大但不威严,对学生很关心。马圣宗是我二叔,教地理,上课声情并茂,善于编制记忆歌诀,很有趣,很受学生欢迎。曾庆生是杨家河村西邻的黄崖泉村人,年纪只比我们大五六岁,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他教语文,态度好,水平高,与学生相处和谐。曹孝元家是曹家庄人,教数学,他瘦弱苗条,好像肠胃不好,对学生要求严格,教课卖力。朱生是石家峪村人,化学教师,大高个,可称魁梧帅气,讲课声音大,很生动。这些老师,有公办教师,也有民办教师。后来,民办教师也大都转为公办。其中,朱生转行从政,如今享受副县级待遇;曾庆生当过学校校长,刚刚退休。
当时,因为时代原因和条件限制,很少有专职英语教师,初一初二时期的英语都是代课教师担任。记得刚入联中时,是一位叫孟军的高中毕业生带英语课,他是公社书记孟庆沂的大儿,习惯在讲台上拿一根教鞭,脚踩一个凳子,微低着头,反复让学生跟着他念单词。他教了短短的时间,就当兵去了。
印象中,绝大多数老师都住校,吃食堂。多数公办教师的妻子儿女都在家务农,他们总是一周一次回家帮助做些农活,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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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联中那年,三哥考上了山东师范学院,成为我村第一个大学生,我决心以他为榜样好好学习,故而老实了很长时间,也凭着自己的小聪明,取得了学习上的较好成绩。有一次期末考试,我拿回了五个奖状,除了三好学生外,还有几个单项奖。但十几岁的少年,玩耍的心劲强盛,对联中生活熟悉后,我和几个顽皮同学便蠢蠢欲动,做出许多出格的事情。其中之一就是与同学一起偷摘附近村庄的瓜果。天气晴好的夏日夜晚,晚自习过后,我们几个同学攀爬墙头溜出校园,悄悄潜入菜园地里,将嫩黄瓜、西红柿、鲜豆角等蔬菜据为己有。夜半更深,村民都沉浸在甜甜的睡梦中,哪能想到会有几个中学生跋涉数里地洗劫他们的菜园呢?每次都满载而归,接下来的几天就放心大胆地享受一番。如是者多次,竟没有一次被捉。当然,每次“行动”过后的第二天都会在课堂上打盹,被老师惩罚过,但口腹之欲总能战胜被惩罚的苦恼。那几年,这种事情一直没有间断。有时候,还去石家峪的西瓜地里“活动”,但晚上都会有人在搭在园中的窝棚值守,且有一只忠诚尽责的狗,嗅到蛛丝马迹,见到风吹草动,就狂吠不止,我们得逞的机会很少。
(1982年联中毕业照)
让人难忘的还有走村窜庄看电影、电视。80年代初,电影《少林寺》风靡全国,给一代少年带来巨大的精神享受。这部电影巡回播映期间,每到一个村庄放映,一些学生就舍弃上晚自习的机会,冒着被老师扇耳光的风险,赶几里、十几里山路去观看,乐此不疲。由于看得次数很多,电影中的细节,都倒背如流,课余也常常模仿其中的打斗情节,伸拳踢腿,在教室里、校园里疯闹一阵。那时,电视机刚刚开始进入农村,邻近的黄崖泉村购置了一台彩色电视机,每晚在大队办公室院里播放,晚自习后常常结伴去观看,因为去得晚,电视机前聚集着很多人,只能远远地观望,电视上播出的画面模模糊糊,也听不清声音,但依然像看西洋镜一样痴迷,直到电视画面出现一片雪花,才恋恋不舍地返回学校。
我读联中那会,农村刚刚通上电,电流很不稳定,经常遭遇停电,所有学生只好自备蜡烛照明,停电的时间里,四五十盏烛光影影绰绰闪烁,该是很浪漫的事情,可惜当时并未感知到。初三的教室里裸露着一根电线,每次看到,都想扯下来。有一次,教室无人,我迅速将电线缠绕在胳膊上,用猛力下拽,一刹那,一股电流击中全身,半个身子都没有了知觉,多亏反应快,下意识中猛力甩掉电线,不然小命就会丢了。这次被“电老虎”狠咬一口的教训,正应了那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此后,我对用电格外小心,连换个灯泡之类的活儿都不敢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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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顽皮,初二初三的课程我都吃了“夹生饭”,1982年中考,我没有考上重点高中。结果一出,父亲暴跳如雷,把我劈头盖脸痛骂了一顿。二叔到家里来做父亲的工作,让我回校复读,父亲对二叔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地埋怨了一通。其实,二叔对我很关心,很照顾,有段时间,我一直跟着他和读联中的堂哥吃饭,他从食堂打来的菜或自己炒的菜,都进了我和堂哥的肚子。只是二叔和颜悦色,对我们不严格,我也不怕他,才导致了这种结果。在二叔的坚持下,我回到杨家河联中复读。
那个年代,家里很穷,过冬的被子都准备不全。为了惩罚我未考取重点高中,这年冬季每周一次的返家和整个寒假,父母把我安排在西屋的一个土炕上睡觉,仅给一件大人的棉袄和一件棉裤当被子盖。西屋是春夏秋季节当厨房用的,门窗有很大的裂缝。土炕上铺着一些玉米秸秆,没有褥子,我常常是和衣而眠,但每每被冻醒后,只能大睁双眼盼着天明。少时觉多,多数的夜晚,在瑟瑟发抖中进入梦乡,在浑身冰凉中醒来,内心充满酸涩和怨恨。
(今日整修一新的杨家河中学最高处的房舍,基本保持了原貌)
我的多数同学联中毕业后选择了回家耕种,我选择复读,是二叔坚持的结果,内心里我也不想再上“初四”,因为复读会让人瞧不起。这一年,我话语很少,就是这种自卑心理所致。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大挫败,是我很多年里都羞于说出口的事情。只是人过四十后,我才能坦然地回顾这段经历,才不再隐瞒学生生涯中这唯有的一次“复读”经历。但不能不承认,这段生活对我人生的影响巨大而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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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联中时,我很爱看课外书,当然,那时候,文史哲等书籍出版很少,精神生活很贫乏。除了教科书之外的书籍,一旦被我发现,就像饥饿的人扑到面包上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拿来囫囵吞枣,最喜欢的是历史小说《三国演义》,对诸葛孔明的计谋、孔明与司马懿的斗法、五虎上将的刀剑枪戟、许褚夏侯惇的勇猛等都颇感兴趣,课余经常和同学们就《三国演义》的某个细节争论得唾沫星子横飞,晚自习后的卧谈会也经常以《三国演义》为话题,太崇拜叱咤风云的赵云、过五关斩六将的关羽,总是幻想将来有一天成为他们一样的人。故而,也迷恋上了舞枪弄棒那一套。联中时,同学们中间盛行一种自造的火柴枪,形状酷似抗日电影中指挥员使用的“匣子枪”,我也自造了一把。初一时的同桌,忘了叫什么名字了,其父是公社武装部长,有一天拿来了几发没有使用过的子弹,我要了一发。课间,我用教室的门紧紧夹住这发子弹,用一把铁制的锋利环锥狠钻它的后腚,不期然中,子弹轰然爆响,弹头飞出,我吓得魂飞魄散。设若子弹击中人体,后果将是何等严重!我后怕不已!
(我的初中毕业证书)
那时候,集体活动很多。清明节祭扫烈士墓的地点就在学校前边的一块耕地中,一个孤独的坟墓,埋着一位不知名的烈士。全体师生排队站在墓前,听杨家河村一位老年人讲革命传统,不懂事的学生都有些心不在焉,到集体默哀三分钟时,有多个学生脱帽露出剃得光光、好似电灯泡一样的头颅,惹来一阵哄笑,被老师严厉斥责,好不容易才保持住严肃的阵势。植树活动则是去离学校十多里地、杨家河公社最南边的一个小山村——鸣凤峪,教我们政治的卜凡俊老师就是该村的。我们早上从学校出发,一路兴高采烈,边欣赏风景边唧唧呱呱吵闹不休。来到植树的山上,按照要求刨坑、栽树、浇水,完成任务后,就到了午饭时间,我们拿出自带的煎饼、馒头,喝着村里乡亲们烧的开水,三一群五一伙,在村中的大树荫凉下,香甜地吃个肚儿圆。随后,就在山间溪水中翻石耙沙捉鱼摸蟹,玩个不亦乐乎!下午晚些时候,再步行十多里地返回学校。整个过程,就像是一场兴致勃勃的旅行,毫无一点苦累。在学校千篇一律的苦行僧生活中,难得有集体活动,同学们哪能浪费外出的机会和时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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