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临朐七中建立于1959年,2014年学校师生整体合并到临朐中学,存在了55年。这是2016年的临朐七中校舍,已是我离开后30年、撤并后两年了。我上学时,校舍全是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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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夏天,我的“初四”生活结束,考入了辛寨中学(临朐七中),成了一名重点高中的学生。这年暑假,母亲很奇怪地遭遇了一次医疗事故,在辛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我的主要任务是在医院陪床。
这件事情的大致经过如下:有一年,在麦收时节母亲淋了冰雹雨,落下了一到夏天就浑身奇痒的毛病,虽多方治疗,但病情时好时坏,让母亲苦不堪言。1983年,父亲打听到一位偏远山村的老医生善于治疗各种疑难皮肤病,就千方百计凑了一些钱,和母亲一起前去诊治。那医生开的方子很简单,就是注射一种针剂。父亲便依照药方购买了若干盒针剂,请做赤脚医生的同族二叔定时治疗。一段时间后,母亲皮肤奇痒的症状大大缓解。
正当大家为疗效显著而高兴时,厄运突然降临了。那年农历六月初二,刚刚吃过早饭,二叔就给母亲打了一针,但没等二叔收拾好医药箱,母亲就头晕目眩,呼吸困难,休克了过去。短暂的惊呆之后,二叔赶紧给母亲做了检查,并输液,父亲立马联系了村里的拖拉机,大家七手八脚将母亲送往医院。一路上,16岁的我紧紧攥着母亲的手,紧张地盯着母亲蜡黄的脸。在医院里,医生通过母亲的手背和脚背双管齐下进行输液治疗,才使母亲在昏迷两天后渐渐恢复了意识。又经过一个月的治疗,才最终痊愈。
事后,经过调查,那天给母亲注射的针剂竟是用来杀灭跳蚤的敌敌畏。至于治疗皮肤病的药水怎么变成了敌敌畏,是制药厂的过失,还是老医生的过失,谁也说不清楚。父亲保存的那个针剂瓶上没有任何标识,一切都无从查起。好在由于抢救及时,母亲终于逃过那场劫难。此后直到离开人世,母亲除了夏天皮肤还时常瘙痒外,几乎不再生病。而这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也使得我们在用药方面变得小心翼翼了。无论是谁,有了病痛,都是到正规的医疗机构诊治,从不想当然地用药,家里常备的一些药品也是时常检查,过期药品都毫不犹豫地扔掉。
母亲住院期间,适逢三哥从山东师范大学毕业,此前他已经通过了研究生考试,录取到中国科学院上海药物研究所攻读硕士学位。对他的考研,家里人事前一无所知。三哥寡言的性格,使得大家对他的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我只记得他得知母亲住院消息后,直接来到医院,见到躺在病床上依然沉睡的母亲,就对陪床者说:“没有什么大碍,不要太紧张了。”当时,母亲惟有靠输液在维持着生命,他是怎么判断母亲生命无大碍的?我当时没有问,也许我问了他也不一定说。但母亲确乎是一天天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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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入高中洗刷了一年前中考失败的耻辱,我有些踌躇满志。到学校报到后,我才知道自己在高一新生中成绩排在127名,当年共招收了6个班300多名学生,我分在6班,班主任是教化学的徐元增老师。徐老师瘦高个,很和蔼,与学生相处很融洽;他妻子马美琴老师也教化学,他们家就住在学校家属院中。一年后,徐老师成了学校的副校长。后来,徐老师担任了县第五职业中学校长,马老师调到县一中任教。
在高中的三年中,教过我的老师很多,印象较为深刻的有下列几位:高一教英语的王老师,属工农兵大学生,他说话有些口吃,自恃甚高,对社会现实不满,每次上课总是先发一阵牢骚,说什么“教你们这些学生还不如贩小猪”“当老师还不如收酒瓶子”之类话,让我们这些学生极为心烦。到今天为止,我都认为这个王老师是我遇到的最差老师,也许他知识较为丰富,有一点才能,但他对学生自尊心的伤害,他对教师职业的蔑视,让我从心底里看不起他。他后来为了照顾家庭,回到老家的初中任教。我参加工作几年后,曾见过他,行为举止已经与当地农民无异了。
高一教物理的魏老师,个头很高,背有些驼。教我们时已经是大龄青年,还没有对象。他上课总是很慵懒的样子,但教学很卖力。高一下学期分文理科后,我上了文科,与魏老师的师生缘就结束了。高一教语文的赵老师年过五十,矮墩墩的,一脸沧桑,说话办事不紧不慢,很有节奏感,学生调皮捣蛋,他也是慢条斯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给人特别稳重的感觉。
教政治的周老师,长得很帅气,戴着一副黑框近视眼镜,口音很有磁性,很爱打篮球。据说他会写诗,很浪漫,学生中流传着他去岳父家不带烟酒糖茶只带一盆花的故事。事实真相如何,自然无法考证。但如此洒脱另类的做派,使他在学生中颇有影响。可惜他教我们只有很短时间,就调到潍坊日报社去了。
高三教数学的程老师,很认真,很敬业,脾气很好,从未发过火,不论我们怎样,他都按部就班讲课、辅导自习,从不误事。他教我们时,头发已经花白,有五十开外的样子,妻子还有病,家庭负担很重,但从不见他有怨言。每一道题目,他都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将步骤书写下来,这得费多少精力啊。我的数理逻辑很差,在高中阶段的历次数学检测中,从没有及格过。但高考却取得了历史性的87分(满分120分),就得益于程老师每次上课都将解题步骤完整呈现的教学习惯。1986年高考前,程老师押了十几道重点题目,我都按照老师要求记录下来,并将其中几道自认为重中之重的题目全部背熟,恰好高考数学最后一题就在其中,我焉能不发自内心地感激程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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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寨高中离家20里,一开始每周回家一次,后来变成一月回家一次。高一高二住大通铺,高三有了双层床,但宿舍内床挤床,住宿条件很简陋。初中时困扰住宿生的虱子问题,在高中阶段依然存在。由于回家次数少,需要家里人送饭,这个任务通常由二哥和二姐来承担,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会给我送来一周的饭食,多是煎饼和烙饼,咸菜疙瘩也变成了用油盐稍微炒一下的咸菜条。高三学习紧张时,也会用5分钱购买学校门口小店里清炒的白菜,这算是奢侈的享受了。农村人大多不懂规矩,有一次,二哥来送饭,正值上课时间,是周老师的政治课,二哥莽撞地站在门口喊我名字,周老师当即勃然大怒,斥责二哥打扰了他的教学,让二哥在一边等着,这让我很是难堪,成为一辈子都难以从脑海中驱除的耻辱,我从此对周老师的好印象荡然无存。我当了教师后,对来校看望学生的家长都笑脸相迎,即使我正在上课,也会暂时停下来,让学生走出教室与家长相见,每当这时,我就想起了当年周老师带给我的难堪,我决不让这种难堪在我的学生身上发生。
学校坐落在辛寨村北的岭上,饮用水缺乏,校园里有一口很深的井,天旱时井里无水,靠拖拉机拉水解决师生用水。多数时候,我的脏衣服在二哥、二姐来送饭时捎回家,在村边小河里洗涤,晾晒干净后,再次送饭时,一并捎来。井水旺盛的时候,我也在学校里自己洗衣。在高中,我养成了用井水洗澡的习惯,在严寒冬季的晚上,也常常用刚刚打出的井水擦洗身子,这种用冷水洗澡的习惯一直保持到参加工作后的第六年。
刚入高中的时候,校园中心的操场边有两棵树龄很长的芙蓉树,树冠很大,为操场遮了很大面积的阴凉,夏季芙蓉花开,淡粉色的绒绒花,煞是好看!后来操场移到校园东北角,需要挖土填方,我们这些学生就成了主力军,用了多长时间才平整了一个新操场,我记不起来了,但劳动的场面还会浮现在眼前,印象中,这似乎是在高中阶段唯一的一次集体劳动。新操场建成后不久,我们就高中毕业了。
记得上高中时,学校还有校办工厂,坐落在校园东南角,生产保温砖之类的东西,校办工厂采取什么样的经营方式,工人来自何处,是否盈利,利润如何分配等等问题,当学生的都一概不知,也不知道这个工厂是什么时间从学校里撤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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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学习生活很累很辛苦,这是众人皆知的。在高一上学期,我的化学成绩相当好,每次考试都是班级第一名,无奈物理和数学成绩相当差,故而我选择了上文科。最让我头疼的无疑是英语学科,初中的英语老师都是现学现卖,我也学得稀里糊涂,到了高中,听老师在讲台上叽哩咕噜说英语,如听天书,加之高一年级英语王老师在课堂之上牢骚满腹,极不讨人喜欢,连带着也就不爱学英语了,就这样,在高一高二年级我的英语成绩没有一次过60分。而英语在高考中的重要性,又不能不让人高度重视。在刚上高三的那年秋假,我全力以赴攻克英语这个薄弱环节,不论早晚,手持英语课本,狂背不已。万幸的是,我将高中学习过的英语课文都背诵如流,只是很多单词发音不准确,羞于在大庭广众展示。从此,我的英语成绩直线上升,高考取得了84分(满分100分)的好成绩。
高中前两年,我还没有真正认识到学习的重要性,非常贪玩,成绩一直没有大的提升。高二升高三考试前,班主任兼地理教师安排学生打扫卫生,身为卫生小组长的我早就对娘娘腔的他怀有成见,就没有听从老师安排,他怒而责问我,我反唇相讥:“我们是来上学的,不是来打扫卫生的。”一句话,惹得他雷霆大怒,将我课桌上的书本扔到教室外面,并推撵着我来到宿舍,将我的被褥卷起来,把我赶出了校门。此后二十天,我只好暂时将被褥放在辛寨村一个同学家,到处游荡。为了能够回校读书,我去了一次班主任家,他坚决不松口。我又找担任副校长的徐元增老师,他与班主任打了招呼,我才得以回校。这件事情,对我影响很大。因为当年学校开除了几个谈恋爱的学生,我也被一些同学误认为是由于“桃色事件”而被老师赶出去的,当时,我以为这是对我名誉的极大损伤,很长时间抬不起头来。况且,在徐老师打招呼后,我被班主任叫到他的办公室,面对着其他老师,他和颜悦色教育我,其他老师离开只剩下我俩时,他声色俱厉,大骂我“踩着老师头顶拉屎”“不自量力”,前后几分钟判若两人的变化,让我看清了他的真正面目。
那时的高三备考很注重临沂地区和烟台地区编写的复习资料,每位学生都订阅在手。每次上课前,班主任都是千篇一律的指令:“拿出烟台提纲”或“拿出临沂提纲”,然后照本宣科,然后让学生做题,此举也颇让我看不起。做老师的,难道就不能有自己的一套复习模式?今天回忆这些,早已没有了对班主任的怨恨,我只是将当时的想法如实记录下来。
在文科班学习中,我很佩服教历史的陈老师。他瘦瘦的,一个膀子高一个膀子低,走起路来两个肩膀上上下下,很有意思,他学识水平较高,很负责任,谈吐也比较幽默,我很喜欢上历史课。后来考大学时选择了历史专业,与陈老师的影响分不开。
(毕业证书除了“255“”、“五”、廿二”几个数字是老师填写,其余手写部分均为我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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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高中时,学校环境比较宽松,应试教育还没有强化到要“抓出血”来,教师之间关系比较融洽,晚饭后,常见老师们结伴散步谈笑,不少学生也有自己的小天地,或闲暇沉浸在文学作品中,为当一名“文学青年”而奋斗;或痴迷体育锻炼,梦想着练出健美发达的肌肉。记得比我们高一级的一个学生笔名叫岩鹰,喜欢写诗,在《语文报》上发表了诗作并获奖,学校专门为他召开了表彰大会,引来了不小的轰动效应。他毕业时考上了南京林业大学,据说后来诗作不断,在某报社工作。
那个年代,正是改革开放欧风美雨吹到中国来,民众思想步入开化时代。学生中谈恋爱的现象比较多。比我们高一级的学生,竟有为争一个女学生而斗殴的事情发生。
我身心发育比较晚,拿身材来说,小学和初中时,一直矮矮的,在教室前几排就坐,到了高中才猛然生长起来,一个学年就长高了10多厘米,座次也移到了教室后几排。高三以前,对男女之情,我颇为懵懂,尽管初中时也对几位长得稍为丰满的女生忍不住多看几眼,但根本就没有恋爱的意识。高二期末被老师撵回家再回到学校后,我发现英语课代表对我多了几分关心,她知道我英语学得很烂,常常有意无意地帮助我,或把自己的笔记、资料借给我。我冷酷的心有了一丝温暖,也就加倍关注起她来。这一关注,我才发现她长得不错,很有女人味,竟朦朦胧胧喜欢上了她。高考预选结束后聚餐那晚,我们两人谈了很长时间,但都没有表白。可惜的是,她没有通过预选,到别的学校复读去了。我上大学后,一直很想念她。在我心目中,她是一个好女孩。大三时候,我突然收到她的信件,她考到了山东财政学院,我欣喜若狂,赶紧去找她,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交往起来。有一次,情之所至向她表白,她告诉我在甘肃复读时,与一个江苏男孩确定了恋爱关系,我大失所望,离开了她。后来她写来一封信,诉说自己的苦恼,我也没有回信。我大学毕业前,她送来一个影集,我们的交往就这样谢幕了。现在想来,当时自己太没有风度了,若人生重新来过,我肯定不会这样对待她,可惜,人生如流水,一去不复还。
(在辛寨中学读书的杨家河乡学生与周德军老师合影,周老师曾在杨家河联中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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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5月下旬,迎来了“小高考”——高考预选。所谓高考预选,是从1981年开始的十年时间里,高中毕业升学考试两步走的第一步。那时,为了缩小高考规模,考大学前,各学校先按分配指标进行预选考试,通过预选的学生才能参加全国高考统一考试。由于预选关系重大,师生都很重视,我也认真对待,并最终通过了预选。但这次预选考了多少分,位居什么名次,我全然不记得了。
接下来,按照要求进行高考报名、建档、体检、填报志愿。在体检进入外科环节,全班男生聚集在一个大教室里,脱得一丝不挂,任由几位表情严肃的男医生来回端详,看得我心里发毛,这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记。至于填报志愿,则形同儿戏。那时社会比较闭塞,师生视野都比较狭窄,且实行考前填报志愿,盲目性很大。因为三哥曾在山东师范大学求学,是我的榜样,故我填报的本科、专科志愿都是“山师大”。
忙忙碌碌中,迎来了7月全国统一高考。乡下高中的学生都要集中到县城考点考试。我记得,7月5号下午,学校雇用了几辆敞篷大卡车将考生、带考教师及随身行李一起拉到了借住的临朐一中学生宿舍。那时候,鲜有住宾馆的考生,印象中也没有家长陪同,更不会有后来警车开道之类的排场。大热天,20几个人挤在一间大宿舍里,憋闷难受。这是我第二次到县城,对一切都感觉陌生而新鲜。晚上,我不顾带队老师的三令五申,偷偷溜出校园,在一中西侧街道边买了一个西瓜,用小勺子挖着吃掉。
7月6日,全体考生在一中大操场集合召开考前动员会。下午,在老师带领下熟悉考场。随后,大家都拿出书本,有一搭无一搭地翻阅着。不知道是紧张的缘故,还是天气炎热的原因,这天晚上,我头昏脑胀,浑身乏力,老师和同学把我送进县医院,医生诊断为中暑,赶紧打针吃药。
7月7日,头脑依然不清醒的我坚持走进考场。上午的语文,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下考完,唯记得作文题目是《树木?森林?气候》,写得很顺畅,远远超过了600字篇幅。下午考政治,发挥还算正常。第二天上午考数学,试卷最后那一道压轴题,恰巧被老师当作“打靶题”重点强调过,我能完整解答出来。这让我信心倍增,随后的三门课程,考得出奇好。
高考结束回到家的日子,我一边做着锄地拔草、擗烟叶卖烟叶等农活,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成绩的出笼。二十多天后,我骑车去辛寨中学看榜,欣喜地得知,我考了489分,各科分别是语文92分、政治66分、数学87分、历史77分、英语84分、地理83分。其中,语文、英语两科列学校第一。这一年,山东省文科本科线为482分,我顺利被山东师范大学历史系录取,成为学校两个文科班考取的4名本科生之一。
本文前五部分发表于《红色潍坊》2018年第1期。
- 2024年0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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