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 陈亮：我努力睁大眼睛也看不清你的面庞

陈亮，1975年生，山东胶州市后屯村人。系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李叔同诗歌奖”、“中国十大农民诗人”称号等。曾入选诗刊社第30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乡间书》《陈亮诗选》等。现在北京打工。
且停集（组诗）
晓月中路
每天早餐后我都会从晓月中路走过
每天我都会看见那个锈迹斑斑
贴满了小广告的邮筒
伤员般望着一个个注视着手机的人
它可怜巴巴的说：投给我一封信吧
我已经好久没接收一封信了
每天我都会看见几个边走边看手机的人
撞到电线杆上，说声对不起
然后丢下自己的影子，仓皇而逃
每天我都会看见边骑魔拜单车
边教育孩子边吃早餐的人
世界如此繁忙，人们面容模糊
每天我都会看见一些
歪倒在臭椿树上冬青上的单车
它们的内胎像肠子般拖拉出来
满脸泥污满脸沮丧，却从不后悔
每天我都会看见一个漂亮的女孩迎面走来
她总是笑着的，让我涌出恍惚
每天我都会经过一个工地
原来是几个国营大厂，现在一片瓦砾
它的门口有时会聚拢起一堆人
然后蚂蚁一样消散
每天我都会看见一些运载建筑垃圾的大卡车
呼啸而来又扬长而去
像一个时代，让你无所适从
每天我都会从晓月中路走过
更多的时候我行色匆匆，脾胃虚弱
对路边的一切视而不见或置若罔闻
且停记
我的住处是间阁楼，顶子是松木的
壁纸的花纹波斯般诡异
床头柜浮雕着古代的人物
床是席梦思，吊扇硕大
它的旋转会让灵魂渐渐出窍
衣柜裂了很大的缝
让我经常怀疑有人在此藏匿
隔壁住着酒号的学徒
有多种口音，一律少年老成的面孔
边窗外是遮蔽的。白天会有光
从天窗强烈地投下来
后半夜睡不沉，依稀中
我会透过天窗，努力去寻找
天上那些模糊的亮点
这时候，我似乎又回到了山东乡间
一个少年偷偷爬上屋顶
用一根粘知了的秆子
去沾那些矮的星星。那一刻
他感觉自己是离星星最近的人
咕咚声
刚来北京的时候，每天晚上
我都会被一种咕咚的声音吵醒
这声音彻夜不绝不死不休
让我持续失眠，脸色枯槁
仿佛被游荡的狐女摄去魂魄
这声音让我我最初的怀疑来自于
隔壁女侍者的木床深夜抽筋
后来又怀疑来自附近
一处荒草的工地
或者地底下传说的盗墓者
有时我怀疑这声音来自天上
有谁聚变着星的手电
有时怀疑这声音来自我自己
另一个我在体内彻夜开凿
希望有一天能破茧而出
慢慢的，这些怀疑开始消除
直到有一天我满血复活
以至于最终开始相信
那些咕咚声是不存在的
只是来自某个遥远的梦境或假象
卢沟桥上的月亮
左边是一条铁路桥，踢踏远去
右边是一条公路桥，彻夜轰鸣
桥头的广场上有木偶在跳舞
桥下有流水如铁浆
那一晚，我没有写狮子
他们在暗处止息了咆哮
我只想写写你，这个从梦里来的人
北京的杨絮飘完了，还有椿树的花
椿树的花落了你就来了
你像我的影子
更像我多年未曾谋面的故人
那晚我们在桥上飘荡并沉默不语
偶尔驻足，我用手指指天上
你也用手指指天上
那晚的月亮很大、很圆、很亮
可我的朋友，我努力
睁大眼睛，也看不清你的面庞
狮子，狮子
在卢沟桥上，我们都找到了
和自己相仿的狮子
我们都为这个发现感到惊讶
商震的狮子是瘦的
长的毛发，眯着的眼晴
高的颧骨和方的下巴
蓝野的狮子是胖的
弥勒的肚子，憨态可掬
镜头里，猛然闯入的是一个大声吆喝的男人
说整座桥整座城都是他的地盘
那是一头已经疯了的狮子
而我的狮子是歪头的
似乎在虚空里
被一只巨灵大脚狠狠地踩着
可除了在照片里
我竟丝毫没感觉自己的头
是歪着的，就像我
已经习惯了自己没有了咆哮
打手机的男人
北京的杨树抽出梦的枝芽
风把乡愁吹出了杨絮
在街头乱拍时发现了他
这个在石狮子下蹲着打手机的男人
他的衣服有着杨树叶的颜色
他头戴凸起的施工帽
有些像奥特曼
他一边打手机，一边抽烟
烟云让他的脸更加模糊
他开始是笑着说话的
说出的方言如玉兰上的鸟叫
后来不知怎的就哭了
让身边的石狮子忍不住狂躁
再后来，他跳将起来
将手机狠狠摔在地上
他的手机，一只逼真的泡沫模型
一下子就散作泡沫
寂寞地飘散在满是汽车的大街上
名家NO.22编辑 by 康泾
图片 by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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