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制作：孟新龙
翠娥
文/黄锦秋
三
“你当这村支书，早晚得把这个家败光！”
翠娥刚进家门，妈妈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妈。”翠娥叫了一声。
“我不是你妈，三里湾才是你妈！”妈妈转过身不理翠娥。
“怎么能这样说女儿呢？她也是为了工作，为了村里。”坐在角落里抽烟的爸爸说了话。
“当初我们到处借钱给她上大学读书，不就是为了让她走出大山找份好工作过好日子吗？她倒好，放着城里一个月几千块钱的工作不做，跑回到这穷山村来当一个月领八百块钱津贴的村支书！”妈妈情绪越来越激动。
翠娥走过去搂住妈妈：“妈，是女儿不好，让你们受苦了！”
“你当这村支书两年了，没给家里拿回过一分钱，倒是往外掏了不少；现在又把家里唯一能挣钱的水田换给了宝强，你把家里的钱命脉都断了，这是要把你妈我往死路上逼呀！”妈妈说着哭了起来。
翠娥心里也很难受，她说：“妈，相信我，等把路修好了，我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我不听这些好听的话，我要我的田，这是我的命根子，你要把它换出去，就把我的命换出去吧！否则，哪个也不准动我的这块田！”妈妈说完转身进了里屋，并关上了门。
“妈，你听我说，妈！”翠娥拍打着门喊道，妈却不再做声。
翠娥扑到门板上哭了起来。
爸爸过来拍了拍翠娥的肩膀，把她带到院子里坐下。
“没事，让她安静一会就好了。其实，也不能怪你妈难过，你上大学四年的学费就是你妈用这块田种马蹄挣来的，她想通过这块田，把你上大学借的钱都还上。这块田是她所有的希望，你现在突然把这块田换了出去，等于掐断了她的希望。”
翠娥难过地说：“爸，翠娥不好，让你们为我操碎了心，女儿对不起你们！”
“爸也知道你的理想，是让三里湾好起来富起来，放心吧，爸爸支持你！你妈妈这里有我呢。”
翠娥叫了一声“爸”，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爸爸的支持，这时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安慰。她很想像小时候受到委屈时一样，扑到爸爸怀里大哭一场，但她知道，爸爸现在需要的不是她的眼泪，而是她能迅速摆脱眼前的困局，所以，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
爸爸又问：“听说你答应要嫁给大山？”
翠娥点点头：“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修路工程明天按时开工。”
爸爸叹了一口气说：“大山这个人是不错，可是，阿木也是个好青年，他这边怎么办？他等了你那么多年，而且大家都知道你们恋爱了那么久……”
“我会好好跟阿木说的，他会理解我的。”
“那就好，你赶紧找阿木谈谈吧，你妈这里有我，你放心吧。”爸爸心疼地看着翠娥。
翠娥出了家门就给阿木打电话，阿木没有接。翠娥又用微信“微”了阿木，阿木也没回。翠娥心想阿木这时一定在那个地方，她向河边走去。
山村的夜晚很安静，只是偶尔会有一两声狗吠，一些晚睡的家里还有些灯光。河边也很安静，河面上飘浮着一层轻纱一样的薄雾，水面上不时有觅食的小鱼跳出水面，点开一圈圈涟漪。
河边的杨柳树下坐着个人影，翠娥知道那是阿木——这是他们经常约会的地方。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他们在这棵杨柳树下依偎在一起，一起描绘三里湾的未来，憧憬那个他们共同的梦想——把三里湾建设成为具有壮乡特色的美丽乡村，打造成广西甚至全国最美的旅游小山村，让全村乡亲都富起来过上好日子！这两个年轻的村官为了这个共同的梦想，两颗心也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翠娥在阿木身边坐下，阿木没有像往常一样伸手揽住她，而是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
“怎么，木哥嫌弃翠娥了？”翠娥往阿木身边移了过去。
“你现在是人家大山的对象了，我可不想给人家在背后讲闲话！”阿木又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木哥，对不起……”翠娥心里知道自己今天的决定给阿木的打击有多大，她心里很是愧疚，此时，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安慰阿木。“木哥，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我也一样，可是我真的别无选择……”翠娥轻声哭了起来。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这些天的所有委屈此时像决了堤的河水一样奔泻而出。
阿木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替翠娥擦拭泪水。
翠娥双手紧紧抓住阿木的手：“木哥，对不起！”
阿木像往常一样，用手揽住翠娥，说：“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都想过了，我理解你，支持你！我说过，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我都坚定地和你站在一起！大山是个好人，聪明能干，我祝福你们！”
“哥！”翠娥整个人扑到阿木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四
三里湾公路如期开工了，翠娥让阿木协助配合施工队，自己去市里找园林局和文化旅游局。两个部门的领导都热情接待了翠娥，听她谈了对三里湾的规划和设想后，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园林局决定派出园林师到三里湾进行考察；文旅局决定把三里湾作为定点扶贫帮扶点，三里湾的特色民俗文化旅游纳入全市的文化旅游发展规划，并从资金上给予支持。
离开这两个部门，翠娥又来到市委，提出要见市委华书记。华书记正要出差去首府开会，听说村官求见，就特地把去首府的时间延后了一个小时。见面后，翠娥请华书记到首府开会时，能和交通厅协调，争取交通厅批准在连接两广的粤桂高速路经过三里湾附近开设一个出入口。华书记听了翠娥的汇报，觉得这个想法对于加快附近几个乡镇的脱贫和发展当地的经济有重大意义，马上高兴地答应了。
做完这些事，从市里坐车回到乡镇上时，天已经快黑了。翠娥要赶在天黑前回到三里湾，她刚下车，一阵突突的摩托车马达轰鸣声在身后响起，摩托车停在了翠娥的身边，原来是大山。
“上车吧，美女书记！”大山笑嘻嘻地说。
翠娥上了车：“你怎么晓得我今天去市里？”
大山：“阿木告诉我的，让我来接你，我等了一个下午了。这是末班车了，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翠娥：“村里那么多事，我不回来怎么行？公路施工情况怎么样？”
“进展很快，一天就基本上推平了路基，看样子一两个月就能通车。这机械化施工速度就是快！”大山边开车边说。
“你很盼望着通车的那一天吧？”翠娥话中有话地问。
“那当然，通了路我就可以买四个轮子的小汽车开了，以后你就不用坐我的烂摩托了。”
“还记得我的话啊？”
“当然，你是党支书嘛，听你的话就是听党的话。有党在，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是啊，我们都盼望着这一天！”
说完，翠娥陷入了沉思，不知为什么，她既想早点通车又怕通车，因为她想起了阿木。
生活有时候真的是很难取舍啊！
回到村里吃过晚饭，翠娥又把阿木和村委干部叫来商量明天配合园林局的园艺设计师工作的问题。翠娥让干部们先在村民中进行摸底调查，看看谁家有什么手艺特长，可以做未来的旅游项目。散会后，翠娥和阿木又连夜到公路施工现场察看情况。
真如大山所说的那样，施工进度很快，才一天的工夫，就把路基推到了离三里湾不足五百米的地方，而且施工队还在连夜加班施工。翠娥向施工队表达了感谢。在回村的路上，翠娥和阿木商量，动员村民们连夜做宵夜送给施工队。
第二天一早，园林局和文旅局的人就到了，翠娥和阿木陪着他们爬山涉水，对三里湾及周边进行了勘察，并对景观设置进行了初步的研讨。会上，翠娥提出，村后面山上连片的竹林和村北面的松树林可以作为生态景观，而山谷中的那条清澈的小溪可作为漫步小道，在小溪两边山谷里种上不同的花草，四季有花有蜜蜂有蝴蝶，并命名为花溪。
三湾河两岸的水田种莲藕，荷花开时十里荷香。从粤桂高速出口到三里湾的道路两边全部种上紫荆树，春天紫荆花开一路繁花，那该是多美丽的一条乡村公路啊！
园林师们对翠娥的设想给予了高度的评价。文旅局提出在三里湾建设文艺创作基地的设想，把全国的文艺名家吸引到三里湾来度假休息养生创作。经过园林局和文旅局两个部门专家们的设计，翠娥觉得自己心中的那个梦想更加完美，更加富有内容了。
经过协商，文旅局和三里湾签署了合作建设文艺创作基地的意向书。
一切都按照翠娥心中设想的那样顺利推进，她心情也变得愉快了好多。
在文旅局和园林局的共同推动下，三里湾的建设改造拉开了帷幕。与此同时，从市政府那里传来消息，交通厅正式批准粤桂高速公路在通往三里湾的县道上增设一个出入口，看来华书记确实是做了不少的工作。
在国庆七十周年前夕，三里湾公路正式通车。由园林局负责设计施工的园林景观也已经全部完成。文旅局投资建设的文艺创作基地也已经竣工。
通车仪式非常隆重，县里和市里许多领导都来了，而让翠娥没想到的是，市委华书记也来了。
当县委领导请华书记讲话时，华书记就说了两句话，他说：“新时代新农村建设，需要更多有想法有办法有做法的年轻村官！”
三里湾公路通车仪式后，翠娥的婚事也提上了议程，大山没有催她。翠娥的心思都放在如何把美丽三里湾推广出去的事。两个人好像都把这事给忘了。可是有一个人却没有忘，这个人就是阿木。他领着宝强等几个年轻人在悄悄准备着。
翠娥根据三里湾的具体情况，说服大山投资在村里开了一家餐馆，主要以经营鹅肉为主。她和大山一起，进行了上百次的烹调，终于推出了用三里湾山上特有的野生柠檬为佐料的柠檬鹅。野生山柠檬的酸辣和肥厚的鹅肉，激发了植物和肉类的极致美味，深得食客喜爱。翠娥又动员祥叔开了一家河鱼饭店，主要以经营河鲜为主。在文旅局的帮助下，有一百多家农户开办了民宿。
翠娥请来市里的电视台，拍摄制作了电视专题片《醉美三里湾》。电视片播出后，游客纷至沓来，而在电视片里充当解说员的翠娥一夜之间就登上了网络热搜，成了网红“最美村支书”。
人们为三里湾清澈的河水，翠绿的竹林和连片的林海松涛，还有那四季花开的山谷所吸引，当然，最吸引他们的还是美女书记翠娥。许多人只为了看一眼翠娥，坐高铁乘飞机从全国各地跑来。
许多年青人把婚纱照的拍摄地选在了三里湾的花溪。一些名人大咖也将三里湾当成了生活的驿站。当然也引来了作家、编剧、导演、明星。三里湾成了远近闻名的最美的网红小山村。这些给三里湾村民们带来了丰厚的回报，乡亲们都夸翠娥能干，大家也都以一种特别的心情热切期待着翠娥的婚事。
也许是因为得到了翠娥的应承，大山并不着急。倒是阿木不断地催促他们俩。
在阿木的再三催促下，大山答应在元旦这一天举行订婚仪式，但他提出要阿木做他的伴郎。阿木心里感到有些别扭，但他还是很快就答应了。大山要求订婚仪式要按照他的意思来完成，大家都答应了。
按照大山的要求，订婚仪式在村头的榕树广场举行。这一天，榕树广场装饰得格外漂亮。乡亲们早早就把广场站满了，每个人都想见证这美好的时刻。
舞台用红布分成了两个封闭的格子。
主持人宝强拿着话筒高声宣布：“各位父老乡亲，今天我们要在这里为我们最美的村支书翠娥举行订婚仪式！”
台下的乡亲们鼓掌欢呼起来。
宝强对着话筒继续说道：“首先我们请双方揭开红布亮相！”
在爆竹声中，红布被慢慢拉开。当红布被完全揭开时，大家都愣住了，全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翠娥也愣住了，因为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大山而是阿木！阿木也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们彼此用眼神询问着对方。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因为这正是人们所期盼的结果，翠娥和阿木也明白了大山的用意，心底涌起对大山的感激。
翠娥和阿木紧握着双手，不停地向大家鞠躬致意。
然而，会场却没有看到大山的身影。大家正纳闷时，响起了两声汽车喇叭声，一辆崭新的轿车开到了广场中间停下。车门打开，大山从车上下来，他从宝强手里拿过话筒说：“各位父老兄弟姐妹们，今天我们三里湾在这里为我们最美的村支书翠娥和最帅的村委主任阿木举行订婚仪式！首先，我代表全村两千多男女老少送上我们最真诚的祝福，祝福他们幸福美满恩爱永远！然后，我还要代表全村向我们最美的村支书和最帅的村委主任送上一分订婚礼物，就是这辆崭新的小轿车！”
全场沸腾起来，人们鼓掌欢呼！
翠娥连声说：“大山哥，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们不能要！”
大山把车钥匙往翠娥手上一塞，说：“我答应过你，三里湾公路通车后不再让你坐烂摩托！”大山转身又向全场喊道，“翠娥为了三里湾操碎了心，有她才有了今天的新三里湾，才有我们今天的好日子，大家说这礼物该不该送！”
全场异口同声地喊道：“应该！”
翠娥牵着阿木的手面向大山和全场的乡亲深深地鞠了一躬后说：“大山哥和乡亲们的深情厚意我和阿木心领了，我们感谢大家！这车就作为我们三里湾的接待用车，好不好？”
“好！”全场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掌声中，翠娥看到站在爸爸身边的妈妈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所有的努力都已开花结果，一切如翠娥所愿。接连的活动，让她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现在，她终于有时间可以好好规划自己的生活了，她要给自己的心情好好放个假。
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很好，翠娥的心情也很好。她带着茶籽来到河边洗头发，祥叔在不远的河面上打鱼。
一会儿，大山也把鹅群赶到了河里。
大山撑着竹筏，亮起嗓子唱起了山歌：
我家门前有条河，
河水哗哗村边过。
河里来了放鹅的小阿哥，
放鹅的小阿哥，唱起山歌撒满河，
绿了岸边的柳，绿了田里的禾，
绿了翠竹哟满山坡。
祥叔往前撑了撑竹筏，接起了山歌：
我家门前有条河，
河水哗哗村边过。
河边来了洗头的小翠娥，
洗头的小翠娥，搓起茶籽香满河，
醉了水中的鱼，醉了河里的鹅，
醉了放鹅的小阿哥。
大山听了，高兴地举起竹杆拍打水面，鹅群在水面上振翅飞翔四下散开，河面上溅起了欢快的浪花……
看着眼前的欢乐景象，翠娥舒心地笑了。阳光下，翠娥的笑容特别灿烂，犹如一朵绽放的鲜花！
完上期回顾：
《作家新视野》ll11—12月纸刊·小说作品（五）ll总第851期
【作者简介】黄锦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作家。先后在《桂林艺术》《广西文学》《小说界》《青年作家》《中国作家》《人民日报》《剧本》等报刊发表小说、剧本等作品三十多部，出版有小说集《蝴蝶谷》、长篇小说《给心找个家》《离天堂最近的地方》等。主要代表作有：电视剧《广州教父》《打工妹》《人狐》《红蜻蜓》《逐梦》以及电影《珠江恩仇记》《红苹果》等。参与策划、编辑的电视剧《康熙微服私访记》《东方母亲》《天下有情》《别无选择》《苏东坡》等。
曾获第20届全国电视剧金鹰奖、第22届全国电视剧飞天奖二等奖，中南六省区电视剧金帆奖一等奖，广西优秀文艺作品电视剧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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