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简介周伦佑
周伦佑：著名先锋诗人、文艺理论家。国内先锋文学观念的主要引领者之一。籍贯重庆荣昌，祖籍广东梅州，客家人。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开始文学写作，1986年为首创立非非主义，主编《非非》《非非评论》两刊。其理论和创作对新时期中国先锋诗歌及文艺理论产生广泛而具实质性的影响，文学成就被写入近百部现当代中国文学史。已出版有《反价值时代》（诗学理论专著，1999年）、《变构诗学》（文艺理论专著，2005年）、《悬空的圣殿》（文学史著，2006年）、《在刀锋上完成的句法转换》（诗集，1999年）、《周伦佑诗选》（诗集，2006年）、《后中国六部诗》（长诗集，2012）等；并出版100多万字的《周易》研究著作。2004年聘任西南师范大学特聘教授；2013年聘任上海同济大学诗学研究中心学术顾问。1992年获柔刚诗歌奖；2009年获南京大学首届中国当代文学学院奖；2015年获首届《钟山》文学奖。
想象大鸟
鸟是一种会飞的东西
不是青鸟和蓝鸟，是大鸟
重如泰山的羽毛
在想像中清晰地逼近
这是我虚构出来的
另一种性质的翅膀
另一种性质的水和天空
大鸟就这样想起来了
很温柔的行动使人一阵心跳
大鸟根深蒂固，还让我想到莲花
想到更古老的某种水银
在众多物像之外尖锐的存在
三百年过了，大鸟依然不鸣不飞
大鸟有时是鸟，有时是鱼，
有时是庄周式的蝴蝶和处子
有时什么也不是
只知道大鸟以火焰为食
所以很美，很灿烂
其实所谓的火焰也是想像的
大鸟无翅，根本没有鸟的影子
鸟是一种比喻，大鸟是大的比喻
飞与不飞都同样占据着天空
从鸟到大鸟是一种变化
从语言到语言只是一种声音
大鸟铺天盖地，但无从把握
突如其来的光芒使意识空虚
用手指敲击天空，很蓝的宁静
任无中生有的琴键落满蜻蜓
直截了当地深入或者退出
离开中心越远和大鸟更为接近
想像大鸟就是呼吸大鸟
使事物远大的有时只是一种气息
生命被某种晶体所充满或壮大
推动青铜与时间背道而驰
大鸟硕大如同海天之间包孕的珍珠
我们包含于其中
成为光明的核心部分
跃跃之心先于肉体鼓动起来
现在大鸟已在我的想像之外了
我触摸不到，也不知它的去向
但我确实被击中过，那种扫荡的意义
使我铭心刻骨的疼痛，并且冥想
大鸟翱翔或静止在别一个天空里
那是与我们息息相关的天空
只要我们偶尔想到它
便有某种感觉使我们广大无边
当有一天大鸟突然朝我们飞来
我们所有的眼睛都会变成瞎子
（1989年12月17日于西昌仙人洞）
看一支蜡烛点燃
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
看一支蜡烛点燃，然后熄灭
小小的过程使人惊心动魄
烛光中食指与中指分开，举起来
构成V型的图案，比木刻更深
没看见蜡烛是怎样点燃的
只记得一句话，一个手势
烛火便从这只眼跳到那只眼里
更多的手在烛光中举起来
光的中心是青年的膏脂和血
光芒向四面八方
一只鸽子的脸占据了整个天空
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
眼看着蜡烛要熄灭，但无能为力
烛光中密集的影子围拢过来
看不清他们的脸和牙齿
黄皮肤上走过细细的雷声
没有看见烛火是怎么熄灭的
只感到那些手臂优美的折断
更多手臂优美的折断
烛泪滴满台阶
死亡使夏天成为最冷的风景
瞬间灿烂之后蜡烛已成灰了
被烛光穿透的事物坚定地黑暗下去
看一支蜡烛点燃，然后熄灭
体会着这人世间最残酷的事
黑暗中，我只能沉默的冒烟
（1990年4月12日于西昌仙人洞）
厌铁的心情
总是害怕回到那个夜晚
那个火焰的时刻，置身其中
让奔突的热血再一次燃遍全身
词语的力量唤起谦卑的生命
在火焰中，广场突然变得很小
被巨大的热情举起来
又从很高的地方跌落
光芒的碎片把目击者变成瞎子
只能沉默
只能远远的，悄悄的自责和流泪
履带压过头顶的重量
是无法体会的，没有人能够说出
骨头碎裂的声音是不是悦耳
还有更残忍的钢铁
从母亲的乳房上碾过
丰盈的奶汁把天空染成很痛的白色
（我不愿重复那种感觉
让更多的人和我一起，从死亡中
捡回各自的脸，痛苦的再活一次）
从此，被钢铁浸透的那个夜晚
成为我的疾病
厌铁的心情不可以言火
只想采点桔梗之类
在没有英雄与蝴蝶的时候
煮水论懦夫。想起来了
便在郊外的某一所学校里
当一天钟，撞一天和尚
我们就这样活着，就这样
一个劲的不想
一个劲的显得若无其事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但是伤口在深处不可阻挡的发炎
使我们的笑声突然中断
我们就这样难过得不是东西
就这样作为没有鱼的那种水
没有鸟的那种天空
没有含义的结构。敲与不敲
都是钟。响与不响，都是和尚
隔着玻璃的视觉飞机轻轻呕吐
就像一次不成功的流产手术
把你掏空之后
使你全身空洞得乏味
那个夜晚之前我活得轻如鸿毛
那个夜晚以后我醒来心如死灰
（1990年10月19日于峨山打锣坪）
哭 墙[1]
人啊，哭你们自己吧！
——题记
还需要多少死亡，才能填饱
那只怪兽的胃口？还需要多少牺牲
才能看到真正的启明？惶惑哦，仿佛
置身于噩梦中的无物之阵，偌大一座城堡
转眼间变成了一座空城
人民在哪里？万众在哪里？
他们听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他们；午日
晴空突然响起雷声。我听见了一阵压抑的
哭泣，那一定不是我，不是我沉郁的悲愤！
我哭谁？我向谁而哭？
这里不是耶路撒冷，没有一面
哭墙让我俯首；没有一块浸透血泪的
巨石倾听我的救赎之请。被希望彻底遗弃
被绝望四处追杀，恐惧成为最切身的处境
一支蜡烛的膏脂正被黑暗耗尽
比焚书更烈的火，炙烤着我们的
肉体，比坑儒更深的坑，窒息着我们
的灵魂。连耳语也需要防范着耳语。残存
的城碟后面，心中的一亩田早已寸草不生
我们彼此陌路，我们互相困顿
还能何为？最后一座神庙沦陷
最后一柄城徽坠地。异族的刀剑下
只能以懦弱对抗强大，只能以沉默守护
生命。头顶高悬的深渊吞噬所有的星辰
连最后一滴眼泪也丧失了盐分！
为什么这样的厄运要由我们来
承担？为什么这样的原罪要由我们
来认领？许诺给我们的流蜜之地原来
是骷髅地；许诺的乐园，原来是炼狱
生者没有面目，死者没有姓名！
呜呼！我们已提前死去。提前
挖好墓穴，提前给自己送葬。甚至连
死也是不自由的，必须在他们指定的病床
按他们规定的程序垂死挣扎，按他们规定的
方式停止呼吸。家国已成废墟
而此刻，那压抑的哭声依然在哭
越哭越哀伤，越哭越悲戚。不是嘴在哭
是心在哭。雷鸣电闪，暴雨倾盆。谁的头
在撞击墙壁？我听见了：那确实是我在哭
你们陪我一起哭。哭你的，哭他的
哭我们的命运。不是耶路撒冷
不在圣殿山。在母语的患难中
我们一齐出埃及。约柜中的第二个
预言是用象形文字书写的。以不死的
方块字垒成我们心中的哭墙
我们放声哭！在火焰宣谕的启示中
我看见了那座悬空的圣殿，一千次焚毁
而又重生，石函中的诗篇依然字句完整
供奉在圣殿中央。那是先知写下的救赎诗篇
——预言我们命运的诗篇！
现在由我来开启，在天地同哭的
大悲恸中，由我和闪电一齐来宣读——
被隐喻收藏的迟早要彰显；被不义强迫的
迟早要偿还。人子回去了，会再次携雷霆降临！
渡过红海劫波，倒转宿命的红轮！[2]
[1]哭墙位于耶路撒冷老城，又称西墙，是耶路撒冷旧城古代犹太国第二圣殿护墙的一段，也是第二圣殿护墙的仅存遗址，长约50米，高约18米，由大石块筑成。犹太教把该墙看作是第一圣地，教徒至该墙必须哀哭，以表示对古神庙的哀悼并期待其恢复。千百年来，流落在世界各个角落的犹太人回到圣城耶路撒冷时，便会来到这面石墙前低声祷告，哭诉流亡之苦，所以被称为“哭墙”。
[2]渡红海。摩西带领以色列人离开埃及，走到红海边，在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之际，神使红海之水分开，让以色列人安然渡过，又使海水复合，使埃及兵葬身鱼腹。故事见《圣经旧约》《出埃及记》。
名家NO.183
编辑 by 康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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