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里，白发苍苍的李阿婆拄着拐杖，步履缓慢，影子拖得老长。
她看着摊子上各色各样的凉菜，她自言自语地说：“我咬不动这个，嚼不动那个，只想找点能咬得动的菜吃。”她一边挑，一边说话，夹了肉丝烧茄子，又选了几枚鸽子蛋，她说：“家里边从来没有断过咸鱼，这东西我不稀罕。”
她挑完之后还晃了两下盆子，似乎在掂量有多重，把盆子递给店员，去皮一称还不到四两，仅仅三块五。她说过，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吃不了多少东西可以理解，可这也太少了点吧！
如果老板娘在场，绝对不会为老人调菜的，她会说，调这么点菜还不够加的配料钱。只有店员小姑娘懒洋洋地为老人调菜，记下的菜谱，不知修改了多少遍。老人不断强调，不要放糖，少放点酱油，我家里有的是酱油。
可每当节假日，老人买菜的分量就特别多，她说：“小姑娘，今天中秋节，给我选最好的菜，家里人多，祖孙三代，整整十口人，买少了不够吃。菜可要现场烧：鸡一定要白斩鸡，鸭要北京脆鸭，加上河里的虾，海里的蟹……我家老头与孩子可喜欢吃这些呢。”
店员小姑娘突然改变了不屑一顾的神色，乐意为老人调菜。她一边动作利索地记下菜谱，准备一个一个装菜的盒子，一边说：“阿婆，您孙女小雅是我的初中同学，我们好久不见了，小雅回家时您一定得告诉我呀。”
李阿婆兴奋地对回答她说：“好，好，我闺孙女在外地打工赚钱，回家时一定告诉你。很快就会回家的，很快就会回家的……”她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轻，恐怕连她自己也听不清楚了。
“现烧热菜——清蒸鲤鱼：一定要记得在鱼身上开花刀可帮助调料的味道渗透入鱼肉中。大葱、盐、胡椒粉、黄酒、豉油，玉米油、花椒，姜切丝，小葱切段，和八角、桂皮一起塞进鱼肚子的。”
李阿婆还继续说：“这样就能够更完好的保持鱼肉的鲜嫩滋味，更好的反映食物的原味。清蒸鲤鱼味道鲜醇清香，口感松软细腻，吃起来爽而不腻。小姑娘，吩咐厨师根据我的要求烧，细节不要搞错了！”
小姑娘翘起嘴唇，不乐意地说：“阿婆，您这样点点滴滴的交代，我尽量记下，都一一吩咐厨师去，但我今天肯定又要被厨师臭骂一顿了。”
“再要一个红烧肉：要半肥半痩的!用五花肉为制作主料，选用肥瘦相间的来做，以文火烧制的，做出来的肉香甜松软，营养丰富，入口即化。口感肥而不腻、软糯香甜，”
今天又逢节日，店里客人多，小姑娘有些不耐烦起来：“知道，知道”。
李阿婆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接过热菜，看着香气扑鼻，色泽诱人的红烧肉时，得意的抿着嘴笑了：“真是高手烧的，红烧肉味道很好，关键是他们加糖的量、火候处理得当，是老少皆宜的美食。”接着，她颤抖着手拿出了她的“钱包”——破旧的尼龙袋，那袋子皱巴巴的，看起来已用过很长时间。她大方地拿出好几张大钞：“你看，我是企业的老职工，有退休金，还花不了呢!”
“李阿婆，还是您幸福哦，不愁吃不愁穿，孩子们都回家过节吧？”老邻居纷纷凑合着。
“李阿婆，您买这么多菜，家里肯定来了不少客人吧？”街坊们无不投来羡慕的目光。
李阿婆提菜回家，一路风光，心里甜滋滋的。“饭做好了。”有了智能电饭锅这声音，家里温馨了许多，她的心情也愉悦了许多。“来啦来啦。”她总要回应一声才去打饭。李阿婆郑重地拿出一大叠饭碗、筷子，按顺序端端正正慢慢摆放在桌面上。
上座位置留给她丈夫的，照片就挂在墙上，依然年轻英俊，满面慈祥，眼睛直盯餐桌呢。下面位置依次是右边留给在深圳打工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一家，左边留给在杭州工作的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一家。她为每个空位置发一只饭碗、一双筷子、一把调羹，再由她虔诚地为全家挨个祈祷祝福一番后，才庄严宣布：“开始用餐，大家尽管吃。”说着说着，她的眼里已经全是泪水，一点一点地滴下爬行，沿着深深的皱纹在她脸上蔓延开来。
李阿婆平时最喜欢种茄子与养鸽子，几十年没有改变。从半亩茄子、五十只鸽子，到后来一分地茄子、十几只鸽子。现在，她头发灰白，背也佝偻着，平时在自留地里种植茄子、丝瓜、豇豆之类，越来越少。与她作伴的是三棵茄子、一只老鸽子。有时，她对着茄子、鸽子会凝眸沉思，像在絮絮叨叨地和谁说话。
自从她家的年轻人外出，李阿婆在农村老家独居，平时连人说话的声音也很少听到。老太太与邻里关系很好，可有一次，竟然与隔壁张婶吵了起来，僵持了很久，为的是张婶那顽皮的小子采摘了园子里那只最大的茄子种。那天适值老太太外出回来，再也看不到计划留作种子的茄子王，呆了好半晌，接着眼泪直流，气得一连好几天饭没好好地吃。
留茄子种子似乎就是她的最大的寄托，看做自己的生命一样重要。此事渐渐平息后，老太太倒也安慰起小孩子，说他并没大错，就是不晓得老一代的心思，不过她也表明这接下来要留的茄子种，用红色袋子保暖，做标志，再也不允许人随便进园采摘。
今夜，她望着被单上恩恩爱爱的鸳鸯图，再也忍不住啜泣起来。时常枕着一份思念入眠，伴随着鸽子咕咕咕的叫声，梦中依然能够见到七十一年前背着汉阳造去台湾的丈夫。她清楚记得，那年她与丈夫一起喂好鸽子，去茄子地里干活时，他被抓了壮丁。仲郎，你在哪里 你再不回家，我可种不了茄子地了。老鸽子也只有最后一只了，叫声沙哑。
早晨，李阿婆一撒些高粱米喂鸽子，接着去茄子地除草，李阿婆又开始了一天的幸福生活。
晚上，她会拿出抽屉里的一册破旧小本子，看了又看，自言自语。她已经养成一个习惯，坚持每天在小本子上画杠杠，数一数，念一念：丈夫离家26135天，儿子前次回家至今528天，女儿前次回家至今613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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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谢丙其：饭局
作者简介：谢丙其，笔名冰子，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浙江省作协会员，曾任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理事、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理事。出版有诗集、寓言童话集、小说故事等12部，主编人文之旅丛书9种、儿童文学作品集16种，获中国寓言金骆驼奖，金江寓言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中国年度散文奖。在《小说月刊》《小小说大世界》《鸭绿江》《参花》《今古传奇》《中国文艺家》《小说选刊》《江河文学》《华文作家报》等中外报刊发表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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