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琵琶沟,是石槽沟中的一条小沟。不长,从山底到沟垴五里路左右。大大小小的沟,就像石槽沟伸出的的腕足,多情而又深远,被青藤所覆盖,被流水所吟唱。
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春节,我滞留在琵琶沟这个小村,在宋姓人家度过了难忘的一夜。当时,风雪曼舞,覆盖了来时路,而屋内篝火熊熊,她的脸庞闪着金色的光芒。我为此写下了《琵琶沟手记》这篇散文,作为对往事的追忆。
今天,我将再次探索这里,试图解开她走后那些未知之谜。
同去的是文友柯玲,一个远嫁到长安县的朋友。更重要的,她的故乡是琵琶沟,三十年来,她未曾踏回一步了。在一场水灾过后,故乡成了怎样的往事烟迷?她终于有勇气去面对了。
(二)
到得蓝衫儿(或者是兰家山,地名),一对夫妇正在门前剥包谷,听说我们要去琵琶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进不去的,(房屋)都吹完了。进去干啥啊?”我俩笑笑,“说是转转”。问了路线,就沿着一条小路走了。路在荒草里时隐时现。走着走着,就有了大路,有了紧锁的房屋和鸟叫声。
对面的山,一层层的,如乡村过事时蒸的大花卷馒头。有些地方,完全被绿色覆盖了,看不到庄稼地了。
突然,柯玲惊叫起来:“八月炸。看,那是八月炸!”
顺着她的手势,原来在路的下方,有几条藤蔓上面悠然地垂钓着拳头大小的八月炸。八月炸的营养丰富,味道独特,有“野香蕉”之称。我自然要去采摘了。成熟了的已经裂开了,掉在了地上。小的还晃悠悠的悬挂着。要在七十八十年代,它们早就成了孩童口中的美味,无一幸存。也说明这条沟,已经很少有人来了。
我们将采摘的果实,放在路畔的青石板上,待回家时取。
不久,就到了一家房屋前,看门前收拾的很是干净,蔬菜,瓜果等呈现着绿意,知道有人住。柯玲进去了,打了招呼,竟然是她的一个亲戚。然后给我们指了路,说进到葛条蔓,一般就进不去了。我们说,“看看吧,能走到哪里,是哪里”。
看情形,这里还住有两户人家。其余人都搬走了,房屋也跟着倒塌了,野蒿遍地,乱石挡道。曾经充满着温情和诗意的山野,最终被衰败,没落等词语所代替。
(三)
山还很高,沟还很深,我们已经行走在一片苍茫中了。
听到好几种鸟叫。有一种,声音有点特别,听了好久,我翻译出来,是“听我说话”。柯玲翻译的是“欢迎回家”。我俩辩论了一会儿。我说,鸟儿都欢迎你回来了呢。
柯灵跟着学了一句“欢迎回家”,很兴奋的样子。然后偏了头,说,“这种鸟竟然如此霸道,进了这个地盘,一切就得听它说。”
我说,石槽沟有最热情的南山人,有最热情的“欢送鸟”。它们的鸣唱的都很动听,发音准确。一种是“今儿,你来了——”,一种是“明儿,你可来”?这两种鸟表达了一种意思,就像现在的流行歌曲“你莫走。”可惜的是,我至今不知道它们长啥样子。南山高,南山长,今生莫思量。
柯玲咯咯地笑起来,“你没听说,深山出俊鸟这句话吧?越是漂亮的鸟儿,你越看不到。”
接下来,几乎没有路了,“乱石堆中寻醉步,野草丛中觅兽迹”。高高低低,平平仄仄。有时候越过光溜溜的石皮,有时候蜻蜓轻点潭溪。
(四)
这是一块很大的石头,拦腰截断了峡谷。滑溜溜的,寸草不生,几乎有三米高的样子。如果遇到下雨天,百川灌河,猛水从这里落下去,就是一个巨大的瀑布。当地人把这个叫?(chuang)。大石?,是一个里程点,也是当地的一大风景。
虽然光滑,危险,但是对于经常走山路的人来说,不过是手脚并用而已。我们沿途歇息了几次,坐下来的时候,看到附近的树上挂着猕猴桃,一串串的,很是诱人。柯玲孩童般,连果实带蔓子扯下来,挂在脖子上。就像是勇士的花环那样,挂在了脖子上,做出了许多摆拍姿势。不久,又发现了其它的野果。看着很可爱,只是叫不上名字。
遇到那些石缝里的奇特的藤草,或者是树上不知名的花果,柯玲就要一一的给我解释了。我记住了一种草,它的土名叫“变色龙”:一根藤上,竟然有几种颜色。霜色欲醉,绿波俨然。这些,都归功于她爱栽花养草的缘故。
(五)
三十年前,一位姓宋的女子,好像是十六岁。早早地失学,步入社会。她很勤劳,做事风风火火,在当地学校做饭。然后,下午回家种地,喂猪,是乡村的一把好手。
山里女孩到了这个年龄,身体发育的很好,风里,能听到她尖锐而又银铃般的笑声了。能看到她红红的脸膛,鼓鼓的胸脯了。她长长的辫子打在了牛羊的脊背上,牛羊也会怅然,不知所措了。是的,她有好多追求者。她在等待,在憧憬,在甄别。像除掉麦地里的杂草一样,毫不留情的剔除了多余的情感。
而我,不过是她的过客。是一个蔚蓝色的梦,是梦中一片树叶的坠落。
她像《人生》中的刘巧珍一样,经历了美好,挫折,伤痛,最终选择了大路边一个男子,生儿育女,然后成为家庭主妇。又像一只折翅的蝴蝶,停靠在了异乡的码头。
我把这个故事完整地讲给了柯玲。她没有笑话我,说有这样的情感纠葛,很正常。
然后,她回忆说,自己上学的时候,每天背着“干粮”,破柴,穿着胶鞋,到了学校,因为说话腔调,学习等问题又会受到其他街面上的学生的嘲笑。所以,那个年代的女孩,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是为了走出大山,不愿再呆在这个巴掌大的贫瘠的故土。
她们是憎恨自己出生地的。但是没办法,又带着些许的温情。爱恨交加,揉搓着每一位女孩骚动的心。她们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又被命运的绳索不断地牵引。
走在琵琶沟,看到窄窄的天空,漫漫的路,我对年轻时遇到那个女孩的所有故事表示理解了。它们像不老的胶片,存活在我的记忆里。又像一尾鱼,游动在时空的河道中。
(六)
一路走着,聊着,不觉到到了葛条蔓处。
我俩试着又行进了一会儿,到了一块巨石前。很明显,这个像石壁一样的石头,是洪水冲刷下来的。好心的人,将几块石头支了起来,供人攀爬了。柯玲在这里留影后,我用石头在石壁上划拉了一行字:“柯玲到此。”希望多年以后,这条沟,还会记起她。
(七)
到了一个水潭旁,这里扔着一个柴油机的壳子,真的没了路。柯玲也疑惑了,说记着自己的老屋是在靠左手边,阳坡的。按行进的路程来说,应该是到了的。但是,就是找不见自己的房子。
对面石壁上依稀能看到一些石头垒就的石练。我怀疑那些石头堆砌的,在过去应该就是房屋的地基,或者是大场。如果是大场,是辗麦子的地方,是堆放柴草,过事坐席的地方呢。只不过,年代久远,坍塌了。或者是那场肆虐的洪水,改变了这一切。
柯玲进沟时兴奋,羞怯的脸色渐渐地暗淡了下来。我知道,她心里在哭,在难受。在迷茫着。
夜色慢慢地落在到了她的身上。
我不死心,又胡乱地攀爬了一截子,试图找到记忆里的东西。可惜,只发现了几棵雷击倒了的大树,没见到任何房屋。更深处,就是迷雾和大树参天了。就下来和她汇合在一起,决定返回了。
折到了她亲戚那里,那人听了我们的行进路线的后说,“对着呢。那个水潭附近,就是柯玲的老家。大水下来,她的屋子就没了。通往人家的路,也被冲掉了,成了现在的岩壁。”
柯玲“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琵琶沟,终究成了记忆深处不可触摸的痛。
这时候,一首伤感的诗句,突然泛了出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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