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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州文学.征文】山西.史忠华|我的父亲有故事

点 击 “颍 州 文学” 关 注 我 们 吧!2020117期 总第117期
我的父亲有故事
文/史忠华
夏夜,庄户人迎来最惬意时光。“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上过四年私塾的父亲,肚里装满故事。他语调上扬,尾音悠长,一扫白天灰头土脸的疲惫,慢吞吞,文绉绉,以“五花马”打开主场。记忆中,父亲讲的故事,总是与马有关。“人中吕布,马中赤兔”,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赤兔马,在父亲嘴里鲜活。他手捶小腿,眼睛放光,口若打开的河,潺潺流动,颠覆母亲赏赐他的“闷葫芦”形象。那时,五十岁出头的父亲,欣然雕琢光阴,将白月光披在头上,一闪一闪,温润而不刺眼。沟沟壑壑写满脸庞,平平仄仄,粗糙而不生硬。仿若他就是英勇善战的吕布,有赤兔马陪他纵情驰骋、快意人生。那是八十年代初,包产到户春风掀动农村改革帷幕。生产队的集体资产,诸如土地、农具、车、马、树等,均以抓阄方式划入各家各户。队里那几匹马,几头牛成了农户心中的热望。特别是那匹枣红马,耕田耙地拉活样样精通,不惜力,还听话,更成了所有农户暗中争抢对象。大喇叭里吆喝:“晚上8:00队部集合,抓阄分配牲口。”别人早像二月春风呼啦啦刮向队部,父亲还如墙上古钟,嘀嗒嗒永远匀速运动。我的父亲就是这样,总能放平心境,自己家事情更是波澜不惊。其时,能有一匹马,对父亲来讲真是雪中送炭的事。因为田间劳作少不了泥里来、水里去,长期站着、蹲着、跪着,让父亲落下了严重的下肢静脉曲张的毛病。况且每年夏秋两季,父亲总被生产队加官进爵,晋升为“场主任”。场主任的职责,一是把变成粒的粮食晒干,二是保证粮食安全。这个桂冠一文不值,可父亲却敝帚自珍。他知道全队七百多张嘴与交国家的粮完全攥在自己手上,“场主任”责任重大。为此,父亲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离不弃,一日三餐家里送饭,把粮场当情场,把粮食当情人。一日中午,奉母亲之命给父亲送饭。毒辣辣的太阳下,“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父亲像拉磨的马,身体前倾,手推木锨,“叱喇叱喇”声中,麦粒如翻卷的浪,在父亲操纵下升华。我从父亲虔诚的神态与瀑布一样的汗水中领悟,这是父亲与麦粒共放的曼妙时光。那声音高远,惊醒瞌睡的田野,惊飞打盹的鸟儿,也震慑我内心。只见父亲的肩膀晒破了皮,露出粉红色肤质。后背像是洒了尿碱,斑驳陆离。晚上,陪伴父亲的除了清风繁星、看场的狗和孤独的灯外,还有田野里一冢冢沉寂的坟茔。脸白好看,面白好吃。大锅饭年代,肚子干瘪,偷粮啄米的不只是田鼠和麻雀,还有少数直立行走的高等动物。月黑风高,父亲早已习惯了寂寞。夜半三更,他几次巡视粮场,犄角旮旯是他关注重点。每年都要连续几月难以睡个囫囵觉。有一次,当他完成巡行任务,刚刚打开《三国演义》,准备沉浸在赤兔马故事中时,一声声急促的狗吠响彻暗夜。父亲知道,有人来当铁拐李,伺机乘黑越货。他急忙连跑带喊,意即吓跑偷粮者。情急之下,却被一块石头绊倒,“趴嚓”一声,膝盖流血,脚踝扭伤。他知道这是偷粮人使坏。昏黄的灯影里,几条黑影如离弦的箭 “嗖嗖”逃离。他拖着伤腿,一瘸一拐继续沿场检查。黑暗中,又被木棍绊倒,身子一歪,脚踝处一阵巨疼,骨折了。印象中,父亲好像从没直白过他腿有啥不舒服。即便走路,也像他做人,努力保持端正姿态。可每逢天阴下雨,腿就肿胀如桶,“啪、啪、啪……”一声声击鼓般的敲打声中,我能感知,憋、闷、疼又来光顾他。腿伤的原因,是十多年后父亲在闲聊时无意提起的,但他隐瞒了偷粮人名字。“咳!人之初,性本善。那个年代,人只有饿极了,或家里遇到难处,才偷鸡盗狗。就像神仙铁拐李偷锅换米,是为了救他挨饿的母亲一样。人呀!知错就改,善莫大也。”听听,我的父亲,满嘴“之、乎、者、也”,就像一件有故事的古董,发散出宽容柔和的光晕。父亲来到队部,人声吵吵,如煮沸的水。大桌子上,纸做的阄,虽默默无言,却如点着的火。一只只手伸向纸阄,打开一看,有如愿以偿的欣喜,但大多是竹篮打水的失望。父亲是最后抓阄的。他打开一看,“枣红马”三字竟然闪亮入眼,就像雨天逢甘霖,肚饿有烧饼,正中心意。队部角落,有嘤嘤的抽泣声。父亲循声一瞅,烈属王大娘为没抓到牲口伤感。王大爷在一旁,也有液体在眼眶打转。村民都知道,王大爷大儿子在部队服役时,为救落水儿童献出生命。他家分了十多亩地,其他几个孩子还没成年,家里缺失劳力,能有牲畜帮衬,对他家真是雨中送伞。其实,我家抓到枣红马,也不是锦上添花。同样,我家也分到十多亩地。我们兄妹七个,在外上学的上学,在家也还是上学的上学,也只有父亲一个劳力。并且,他腿有毛病,不会骑自行车,也没有自行车。包产到户分到的田,也像天空的云,东飘一块,西落一朵。春种秋收,种子、农具哪一样没有重量?父亲1.7米个头,一百二十多斤体重,九口之家,房屋失修需翻盖,儿子当婚,女儿当嫁,都只有靠在土地上出力流汗换取养家糊口的钱粮。父亲当然清楚他肩上的份量,懂得牲畜的金贵。但父亲就是父亲,他毅然决定把枣红马让给王大爷。父亲语短,却拥有话语权。可毕竟送马是大事,为避免母亲磨叽,以30元人民币交换。那匹高头大马竟然这样掉价?电影《青松岭》“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哎,叭叭地响哎,哎咳依呀,赶着那大车,出了庄哎咳呀……”里的镜头,成了我们一家人眼中的海市蜃楼。父亲安慰我们,“救人一难,胜造七级浮屠”。我的父亲竟有嫁接词语本领。从此,父亲靠他的病腿急急行走于田间地头,肩挑手拿背扛,旋转的陀螺般,十几亩地被他打理得条理分明,该红红,该白白,该黄黄。麦田、谷地、玉米,高梁、红薯、棉花,还有小杂粮,应用尽有。虽然粮食种类丰富,但产量有限,只能解决温饱。要想富,多栽树。八十年代中期,近甲子的父亲竟然有了粮农兼果农的双重身份。三亩水浇地,栽了苹果和梨树。靠着在县城教书的二姐买回果树栽培技术书,父亲学会修剪、疏果、打药、施肥,俨然成了果树专家。苹果好吃,侍弄果树却极难。夏日,太阳似烧红的木炭。药与水要按比例调配。而水要到离果树地三十米以外的水井去挑。我负责供水,父亲负责打药。我挑着水,在松软的地里行走,大汗淋漓,浑身像洗了澡。父亲背着几十斤重的药壶,也是汗流浃背。“噗嗤噗嗤”农药从喷头中以水雾形式打开,罩住父亲和果树。好看,却没有诗意。湿润,却带着刺鼻气味。一壶药仅够打十几棵果树,一担水只够三壶药用量。当我第四次挑起水桶,明晃晃的太阳让我投降,双目发黑,膝盖一软,栽倒在地。父亲听到响声,回头看我烂泥般瘫软。一边惊呼“英、英”,一边扔掉药壶,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扶起我,抱着我,又揉胳膊,又揉腿。迷蒙中,我看到他脸上有农药过敏,刚刚长出的红疙瘩,听到他鼻塞哽咽:“老天保佑,老天保佑,醒了醒了”的呢喃声。从此,父亲让我们一门心思上学,地里农活他独揽。连续几年果树丰收,我家盖起七间瓦房。七间瓦房,是拆掉旧房改造的。旧房不利索,和住在我家后面隔着一条街的杜家有纠葛。纠葛源于一堵墙。这堵墙是我家后墙,充当杜家影壁。这堵墙正中有一“福”字,“虽以砖雕特质呈现,但已体无完肤,缺胳膊少腿,只能算个残福。细细说来,我家的房是从公社农机站手里买的,杜家的房原是祠堂,是归公后又返还的。杜家和祠堂主人是本家,祠堂主人无后人,又远在外地,故馈赠给杜家。听来世事无常,让红尘凡人生如乱麻。村民热心,见我家拉砖备料,试图解开两家的结。意见分成两派:“你家的后墙是我家的影壁”,“我家能买没后墙的房?”正方反方议论纷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似乎都有道理。好事者嘀咕,这两家是要唱出好戏?我的父亲不动声色。他把工程队叫到墙前,“后墙不动,前移一米,再挖地基。”二哥年轻,心有不甘,“嗯!凭啥?”父亲眼睛一瞪,“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亏你还喝了那么多墨水,连三尺巷也不懂?去,回家念书去。”即将点燃的瓦斯,被父亲拨弄的云淡风轻,言高眼低的寒意,被父亲化为春花烂漫般温暖。如今,父亲走了,走在青山绿水间。但我知道,父亲的故事没走,也不会走,永远长在我心田,也流传在乡间。
作者简介:史忠华,笔名绿雨如丝。南国文学签约作家。山西晋中人,从事高校管理工作。有文散发于《唐山文学》《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晋中日报》等报刊杂志。在全国第六届“书香三八”读书活动,和地方性主题征文大赛中多次获一、二、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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