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问春联
王工一
春联里面有学问，是我小时候从老爸那里知道的。
每当春节将至，家里的人便多起来。乡里乡亲让老爸帮助选春联：选内容，选字体，选大小，直到让老爸亲手写出来带走为止。上门人接踵而至，谈论起春联滔滔不绝。我听得一知半解，等大人们走后，会好奇地问。老爸很高兴，说，知学，知问，春联里边的学问才能搞明白。
乡亲们称我爸为“老先生”。他年长，生于1922年，解放前就当教师，文化造诣相对深一些，乡亲们愿意找他。
老爸说，春联，主要是指对子。对子有上联、下联。但春联不只限于对子，还有横批；有四个字的横批，就有四个字的竖批；有单一的福字；还有为横批配饰的挂旗……老爸的春联学问好丰富啊！
老爸认认真真地给我讲，春联的上下联与横批，是匹配成套，完整一体的。横批可以说是上下联的题目，也是中心。好的横批在上下联中可以起到画龙点睛、相互补充的作用。比如：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横批：吉星高照。
后来，当我有了一定接受能力，父亲就讲得更多一些：春联，上下联的内容必须相互关联、彼此对应。这种关联、对应主要有三种：正对、反对和串对。
正对。以两种同类内容叠加或互补的形式，来强化主题。叠加，比如：三间大屋间间间，九横长梯横横横。（间间间读作jiān jiān jiàn；横横横读作hèng hèng héng）。志不求荣，满架图书成小隐，身虽入俗，一庭风月伴孤吟。互补，比如：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反对。通过相反内容的对比，扩大反差，增强效果。比如：扫千年旧习，树一代新风。
串对。串对又称流水对，其上下联具有多种逻辑关系，比如选择、条件、因果、目的、转折、递进、承接等关系。选择关系，如：宁为玉碎，不作瓦全。条件关系，如：若能杯水如名淡，应信村茶比酒香。因果关系，如：春来眼底，喜上眉梢。目的关系，如：巧理千家事，温馨万户心。转折关系，如：饮水须观清浊，交人莫论富贫。递进关系，如：进门都是客，到此即为家。承接关系，如：白雪才铺黄土上，春风又到柳梢头。
上下联的对应，还有很多严格的规则，在词性、词义、韵律等方面都有明确的要求。比如：瞧对看，听对闻，扫墓对上坟；观浪起，看波兴，闭户对关门。行对走，跑对奔，早晚对黄昏。岳父有因才枉驾，丈人无故不光临；神州千载秀，赤县万年春。
春联也是一门书法艺术。老爸教过书法，有关书法的藏书很多。他说，中国书法有五大类:篆书、隶书、楷书、草书、行书。再细分，还有大篆、小篆，章草、狂草，魏体、颜体等。在写对子时，他还渲染独具特点的自己的字体。他说，你要根据对子的内容来选择字体：魏体，有力；隶书，圆润；行书，豪放……我本人的字体，你会肯定感觉熟悉、亲切、柔和了。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我读春联，经常摸不到头脑，不知道从右往左，还是从左往右，直到念不通句子、撞了南墙，才改变方向，重新来念。老爸告诉我三个规律。第一，按中华传统礼仪。中国自古以左为大，上联一般在左边，这里所说的左，对于看联人来说，是对面，实则应该是右。第二，按横批句子顺序。现代人习惯从左向右书写，如果横批的语句顺序是从左往右，那么上联就在左边，下联在右边。要是语句顺序相反，则上联在右，下联在左。第三，按上下联最后一个字的平仄声。最后一个字为仄声者（仄声，一般指三四声），是上联；最后一个字为平声者（平声，一般指一二声），是下联。
老爸经常帮助街坊邻居选择春联的内容，听过几次以后，我也会选择了。比如：进屋对面的墙上是“抬头见喜”，猪圈的围墙或者栏杆上是“肥猪满圈”，鸡舍上是“金鸡满架”，立柜上是“金银满柜”……老爸叮嘱来者，这些有针对性的春联，一定不能贴错，一旦错了，就会出现笑话。这种笑话确实曾经发生过。那一年，本家的一位远亲，取走春联以后，又返回来要重写一幅，原来儿子在贴春联时，马马虎虎，没有细看，把“抬头见喜”和“肥猪满圈”贴颠倒了，被家长大骂一通，全都撕扯下来，只好重写，重贴。
春联更多更深奥的选择，老爸则要翻翻他的春联藏书，还要听取主人的家境情况和新年愿望。比如，要图个吉利的，就选择：一帆风顺吉星到，万事如意福临门。横批：财源广进。上一年连获喜事的家庭，就选择：旧岁又添几个喜，新年更上一层楼。横批：锦上天花。经商的家庭，就选择：财源滚滚随春到，喜气洋洋伴福来。横批：财源广进。佳节盼父母健康长寿的家庭，就选择：寿星伴子子长寿，童婴映老老还童。
有道是春节家家户户贴春联，但是有一年我发现邻居的大院里却冷冷清清。问了老爸才知道，按照习俗，家中如果有人去世，当年春节就以不贴春联的方式来表示对逝者的悼念之情。
2005年，老爸已经83岁，可是对春联的有关信息仍然特别敏感，饶有兴致。他说，这是一个大好消息，国务院把对联习俗列为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他经常重复遗产名录里的相关内容,念给来选对子的人们听：对联有一千七百多年历史，一般以两行文句为一副，但没有字数与句数的限制，少则一字，多至千言，以声律的平仄与词性的对仗为关捩。对联以文字为内容，以书法为载体，在华人乃至全球使用汉语的地区以及与汉语汉字有文化渊源的民族中传承、传播，对于弘扬中华民族文化有着重大价值。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视野拓展，我从多渠道、多视角更加广泛地了解到春联的有关知识，这才意识到，跟着老爸赏春联，只是入门而已。春联，作为中华文化的经典，博大精深，值得我们毕生研修、世代流传。
编辑 |丁春梅 审核 |徐莲华
王工一 大连人。曾任教师、编辑、军人、公务员。作品发表于《解放军报》《吉林日报》《辽宁日报》等报刊。出版专著《长空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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