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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93期|
兄长之歌
辛建斌
二哥辛志斌早年曾被聘为公社干部，下派到公社后进村当工作组。每月30元工资，他都交给父亲，尤其在公社那个绿荫婆娑的大院，当着前来开会的各村干部的面，我二哥将刚领到的30元月工资，全部交给当小队长的父亲手中，令老实巴交的父亲自豪不已！那情景使父亲回味多年。
那时候，农村青年发疯似地想当工人，我那曾是公社铁姑娘战斗队队员的三姐，竟将自己婚姻大事置之度外而心系此处。从援越抗美战场立功归来的大哥便回陕西，打通各个关节，总算搞到了一个国有大型企业招收正式工的指标。在他假满回北京之后，公社书记竟叫去我母亲，向这位不识字、纯朴的农村老太婆施展了调包之计，他文质彬彬地对我母亲说：“这个指标只要男的，你考虑一下，或者叫你家志斌去；或者我们把你家三女子安排到社办厂当工人。”那是一个酷热的夏天，小脚的母亲汗流浃，背风尘仆仆地赶回家，小心翼翼地征求我二哥的意见，二哥竟毫不犹豫地一摆手：“我不去了。只要公社能把我三姐安排到社办厂就行。”结果，我三姐便兴高采烈地到公社砖瓦厂当临时工去了；而大哥好不容易跑来的正式工指标，被公社书记的傻侄子取而代之。就这样，二哥轻易地放弃了一次改变自己人生命运和生存环境的机遇，依然在公社当他农民身份的泥腿子干部。
后来，他到兰州服了几年兵役，复员回村后，正值国家恢复高考制度，在家的我们兄弟三人均在可考之列。在那个月光如水的春夜，望着日益衰老的父母、跃跃欲试的弟弟，二哥说：“让两个弟弟去专心考学、上学去，我在家劳动挣工分，供给他们，伺候父母。”再次放弃了自己的前途，将自己置于终身农民的境地。其实，二哥也是一个手不释卷的人，可第二天，白面书生般的二哥竟手提一柄瓦刀，到西安建筑工地做零工去了。那一年，我聪明的三哥一炮打响。村人皆叹息：“可惜志斌这块材料了。”而我“范进”般的多年未中，可有主见的二哥一如既往地支持我，承担一切家务，排除干扰，并为我送馍送衣，直到我考上大学，毕业分配。我到外地一家大型企业去报到时，望着陪我前往的二哥瘦小的身材扛着我的破皮箱在雨雾中上车下车；向我新单位领导请求对我多多关照的情景，令我阵阵鼻子发酸。
二哥28岁完婚后，父母完成使命般地将他单列出去，自立门户。二哥夫妇白手起家，先在新庄基搭起了一间小屋。日子稍一活泛，便咬牙盖起了三间平板房。在院子里种植了一排排泡桐，夜风习习，月光溶溶，二哥坐在树下半夜半夜地拉着二胡，他的二胡曲如泣如诉，声遏流云，细若游丝，柔肠百结，摧人泪下。他教育贤惠漂亮的妻子，要善待父母，之后，强行接父母过去供养，替我们兄弟姐妹6人行孝。从此，辛劳一生的父母开始了幸福的晚年生活，为在外工作的几十口人彻底解除了后顾之忧，一心一意为社会作事。每天早上，父母每人一碗奶粉，两个鸡蛋，从末间断；饥饱冷暖，无微不至，已近20年之久，成为村上最早的“五好家庭”。尤其是1993年之后，年己八旬的父母相继瘫痪在床，二哥夫妇便与父母同住一室,精心伺候。
1995年夏季，母亲低血糖为零，昏迷4天，很多村人前往医院探望后，皆摇头对日夜守护病床、两眼通红的我二哥说：“算了，回去准备后事吧！你也尽到孝心了。”医生也摘下眼镜，洗洗手，准备放弃抢救，停止用药。二哥急忙拉住医生的手，流着泪央求说：“请您用最新、最好、最贵的药全力抢救，我不怕花钱。”即使倾家荡产,也要救活一生含辛茹苦的母亲。接着，抢救、治疗两个星期，耗资6000多元，硬是把年迈的母亲从阎王爷手中夺了回来。母亲出院的那天，全村轰动，村人都说：“志斌孝敬，他妈福大命大，这病放在一般农村老婆身上，有一百个人，定有一百个都没命了。”
这时候，我跛足的父亲因久卧在床，早已呈痴呆状态，大小便混然不晓。身在建筑工地忙碌的二哥只要一收到二嫂发来的传呼，便急忙放下手中的一切，骑车从十里外的工地赶回家，帮二嫂为父亲擦洗粪便，换洗衣服。二哥夫妇总使两位老人干干净净，两张小床清清爽爽。每天夜里，起床两回，督促父母大、小便；搬动父亲翻身，使父亲皮肤完好如初。下班在家，为父母放电视，给父母说笑话，消除老人的孤独感。他一生不求人，吞下的是苦涩，散发的是清香，将一切烦恼忧愁挡在门外，竭力营造着家庭甜蜜的欢笑、人间的温情。
几十年来，遭遇父母无端的笑骂、喜怒，他都能泰然处之，笑脸相迎，维护老人的自尊感；面对其它亲人的误解，指责，他从不解释，一往情深。他为父母购买风扇、安装暖气，使父母安度晚年。父亲去世，二哥嚎啕恸哭，他终于有了一次宣泄内心苦痛的机会。在父亲隆重的葬礼上，村委会及亲戚们给我二嫂身上披带鲜红的被面子达10条之多，以表彰他们对老人的孝心，教化我们一方的民风。二哥夫妇以拳拳的孝心，夜以继日，点点滴滴的行动彻底改变了“久病床前无孝子”的传统说法。
后来，村子的土地被一家大厂征用，整个村子要搬迁到一片新地方。二哥主持召开家庭会，对大家说：“大哥远在北京，在家里我就是老大。”二哥一介草民，无缘安邦治国，但他情系血缘，心系亲情，他希望能担负起振兴整个家族的重任，而希望是坚韧的拐杖，携着它，可以使人登上永恒之旅。果然在他的手里建起了五间二层的新居，使探亲归来的亲人各有所居。这时，他靠着突出的社会贡献已从镇建筑队的普工成为会计，成为工长，独挡一面地树起了建筑行业一面旗帜。风里雨里，他早出晚归；他要作全家族经济的后盾，几十年来，新老亲戚十多家的过年过节，行礼走动；乡党朋友的红白喜事，帮忙行礼，他一人承担。在外工作的亲人近百口，若探亲回家，他都当作盛大节日，新房新被褥，大鱼大肉热情接待。有困难的亲朋好友，他都给予接济，每年春节拜舅家，他都给舅舅钱，令两位舅舅唏嘘不已。甚至大年三十除夕夜团圆饭后，他还发给在外工作的三哥和我各1000元所谓的奖金。远嫁他乡的三姐盖房，他资助楼板；侄儿侄女、外甥们上学，他也慷慨解囊。这种大方以至扩展到族人，村人，每年大年三十，他拉开架势，贴赔笔黑纸砚，为乡亲们写对联，整整一天；借出的钱，有的他竟宣告不要了。
可他自己衣着朴素，生活节俭，不抽烟喝酒，不唱歌跳舞，只知操劳，从不娱乐，无任何不良嗜好，每顿饭守盘酸莱不放，身材单薄，一副温良恭谦让的模样。目睹现实中折磨老人、争夺家产、同室操戈、骨肉相残、对薄公堂、祸起萧墙等太多的现象，更觉我平凡的二哥身上所蕴含着的伟大精神。
40年的辛苦劳作已将身单力薄的二哥掏空，他心力交瘁得象一片枯黄的树叶，超负荷的劳累终于将二哥击倒在建筑工地上，人们将他送往医院，诊断为脑血管出血。我是在偶然探亲回到家中，知晓了他的病情，他脸色惨白，瘦小的身材躺在病床上，只有那浓重的剑眉依然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屈。他挣扎着拉住我的手，我说：“别说了，你很快会好的。”满屋人都潸然泪下。病情稍有好转，体力稍有恢复，二哥便出了院。在世上他有着太多的牵挂，他无法象别人那样静静地躺在医院，直到痊愈。他在家养病期间，一边伺候在床的母亲，一边辅导一双儿女学习，还一边料理工地上数百万元投资规模的大楼建设。两个月后，他带病走向了建筑工地。顽强的毅力和勇气助他度过了这一难关。
珍重啊！二哥。
1997.5.12
作者简介
辛建斌，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咸阳市作家协会理事，咸阳市职工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秦都区作家协会主席，《渭水》杂志执行主编，陕西财经职业技术学院客座教授。已先后在省内外200余家各级报刊发表新闻作品5000余篇、文学作品2000余篇，其中散文《天山雪莲》被选入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全国高职高专教育“十一五”规划教材《新编大学语文》。并出版文学著作八部。其作品多次在全国、省、市获奖，受到文学评论界多次评论与新闻媒体报道。
编辑︱安望
审稿︱赵晓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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