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关长植(网名:岩枫),一九六〇年生人,在本钢工作。他喜欢随意自然的生活,把读书当作逍遣的业余爱好。积极锻炼身体,喜欢结伴去郊外陶冶情趣。不求奢华的物质享受,关注浪漫的人文情怀。永远视精神的高雅为理想的目标,愿与志趣相同的同仁为友。
爷爷的故事
原创:关长植
我爷爷是个帅老头,早年在北京军校毕业,还留过洋,如果他还活着,今年已百余岁了。
从我记事那天起,就从来没觉得爷爷很老,包括他后来的老年。他没有佝偻的驼背和岁月在脸上刻下的风霜,也没有老年人的那种精神萎靡和目光呆滞,他总是身板笔直,精神矍铄,有着儒雅清风的淡定。见过爷爷的人都说爷爷很有“派”。
爷爷只比我父亲大十六岁,但一点也不影响他成为一位严父。父亲16岁参加工作,24岁完全靠自学成为本钢电气技术员,然后去内蒙包头负责筹建电厂,担任电气负责人,爷爷为此感到骄傲。父亲对爷爷向来是毕恭毕敬的,每次见到爷爷,都要把兜里的所有翻出来送到爷爷手中,然后听爷爷一番教诲。在过去的战乱年代,他们父子聚少离多,或许彼此更能感受那份父子情深。
爷爷对孙辈一向温和,是个慈祥的长者。记得我还没上小学,一天,他来家里看我,然后说爷爷今天给你做面条吃。因平时我常看母亲做面条,就趴在桌边看他忙碌着。那时爷爷年轻,五十出头,胡须都没有白。他反复用擀面杖擀着已铺满整张面板的面皮,我看出了他的认真和耐心。等到上刀切面时,咦?他面条切的足有筷子端头那样宽,我随口对爷爷说:“妈妈比你切的好,比这细得多。”爷爷笑笑回答:“爷爷擀的薄,这样做好吃!”果然,当一碗做好的面条端上桌时,我吃在嘴里感到的是薄薄软软的筋道,特别好吃。
爷爷常把家族的历史和自己年轻时候的经历讲给儿孙们听。
我们家是满族人,祖上是镶白旗的旗人,是瓜尔佳氏的后代,祖籍落户北台村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当年六世祖代通有四个儿子,一个留在北台岭下,其他定居在北台堡子,这才有了东西两个代家堡子的历史。以前我们姓氏中关代是不分的,走出来工作的大都改姓关了。现在的北台镇是北台西代家堡子。
爷爷幼年时家族已经很富裕了。从上世纪二十代起,曾祖父靠着多年的劳作打拼,在南芬镇里开设粮食百货商铺。钱挣多了以后,在南芬置有房产二十多间,在北台积攒了良田上百亩。后来日本人在北台修铁路把好地都占了,又逢东北各地战事吃紧,货源短缺,家业才开始衰落。七十年代有些南芬当年的伙计,还经常议起关家过去的辉煌。
爷爷说,过去的大家族近亲都在一个院里生活,堂兄弟姐妹也是一家人。爷爷姊妹五个,爷爷是长兄,二弟又聋又驼,三弟天生是聋哑人,三个妹妹体质较弱,唯有爷爷五官端正,仪表堂堂,身高一米八。有人撇嘴戏言:“关家一筐劈柴拌子,就砍出这么一个楔子”。
爷爷的历史背景很复杂。
当年,有很多人说爷爷是黄埔军校毕业的,爷爷对我更正说,他是华北陆军军官学校(清河军校)三期毕业的,又到日本深造学习了半年,相当于日本的士官生。爷爷说他们那期共招收了850多个学生,是一九四〇年八月开始招生的,学制一年。当时录取是很严的,要高中文凭,他们本溪同学一同去了五个人,才考上两个。他在去北京念军校之前,曾在沈阳读过一年警校,然后在沈阳一·三马路当过派出所所长,后来是因为不甘于当满洲国的亡国奴,才去的北京。哪知这所学校是华北伪政府和日本人联办的,校长齐爕元在一九四六年被蒋介石以汉奸罪名枪毙了。他感叹,人生的第一步是多么重要啊!
爷爷军事素养过硬,经常被别的团借调,很受器重,也戏言东北军人蛮横,他说只有连长直接带兵,带兵如带虎啊!当年有个本营连长,平时严厉还体罚士兵,结果一天晚上在院内乘凉时让一个当兵的端着刺刀就给捅死了。爷爷说他年轻时候在外当差经常想家,每当火车进入东北地界,看到火车站的台阶路旁一片片盛开的蝴蝶马莲花,心绪难平,眼窝潮湿,知道快到家了。
“八·一五”光复后伪军解散了,爷爷回到北台。兵荒马乱的年代,出了名想安稳在家消停的过日子是很难的,土匪绑票、驻扎的军队都打你的主意。
一九四六年他被本溪县国民党党部聘去担任治安大队队长,在任期内发生了抓捕共产党区长马骥并把他枪杀的事件。当天他下乡视察没在家,是他手下副队长一手策划干的。解放后政府清查,参加这次活动的头头都被镇压了,这也是他一生中反复被查的原因,也是他历史中需要澄清的问题。后来“文革”中又翻起历史老帐,是本溪早期工运书记孟博生书面证实:爷爷解放战争中确实为我党做过地下工作,为本溪解放事业做过贡献,这才让他政审过关。
一九四七年,国共在本溪和南芬之间展开争夺拉锯战,八路军说服教育他为我党工作,让他提供南芬桥头一带国民党军事布署,他和奶奶一个画图收集情报,一个乔装改扮往桥头送,奶奶身上还绑上“水鳖子”装上豆油去接济八路军。去一趟的报酬是指甲大小的一块金子。一九四八年又委派他打入沈阳国民党部队,他担任了53军的中校参谋。有了这一段做地下党的红色历史,为以后冲淡他的黑色履历发挥了关键作用。这是红点,可惜爷爷的履历中没有记载,或许当时做这方面工作的人太多了。
一九四七年南芬解放了,八路军非常重视爷爷的军事才干,非要见见爷爷本人,特意派了一位师长乘坐火车头到了南芬,交谈之后,师长当场对爷爷拍板说:“我们先给你一团人马让你带,下一步再说!”爷爷当时也答应了,后来他回忆说:当时都十一月份了,八路军还打着草鞋、穿着灰布衫子、扛着参差不齐的几条破枪,心里琢磨能行么?头一天在澡堂子洗澡时心里就犯起了嘀咕,还是拉倒吧!
沈阳全境解放时,他所在部队起义了,他也和党组织不再联系。解放军讲政策,要留用他们这些校门出来的旧军人,爷爷受训三个月后跟队伍入关,走到山海关时,转念一想:这条命还是回家安稳,领了五块大洋回家吧!爷爷说:“我们军校出来的学生兵,特别是像我这样出身富贵家庭的人,很难在军界出头,赶不上那些行伍出身的人。”
爷爷对我们晚辈讲:遇事冷静,不求富贵,但求安稳,难时多往宽处想。“文革”时红卫兵闹得欢,老叔参加“大串联”。爷爷说:咱家人脑皮薄,别去掺合这种事,事情干成了,论功行赏咱摊不上,干砸了,倒霉肯定有咱一份!
爷爷不信命,他对我说:我活这么大岁数没见过鬼,别信那些摆摊算卦的在那儿胡扯!但有一事他也常怀感叹,一九五八年钢铁公司干部下放农村,他被分到去偏岭插队。原来他申请回北台老家没人理会,第二天早上准备出发前,他遇到了一位已调到公司当科员的原来部下,那人疑惑地问他:“你怎么不回老家北台呢?”爷爷只能说没人搭理他。那个人很果断地把爷爷的行李从偏岭这屋给拎到北台这拨。结果当天去偏岭的大客车沉到了河里,车上的人落难,只逃出二人。看来人的命运还真是个谜。
一九四八年,爷爷到南芬铁矿工作,是市工运书记孟福生介绍的。在“文革”前他当了很多年的本钢生活福利处的科长,负责全本钢的房产调配,自己家却长年住在12平米的一室。家中没有公家一木一钉。早年的旧式衣物连同照片全部销毁。他自己说:像我这样有历史问题的人,哪天被人瞧着不顺眼,拎起一根头发丝都能让人整个好歹。周围的同事和手下该提的提,该升的升,他被免了。一九八五年我被纳新入党时,政审外调的人私下对我说:你爷档案一大摞,结论是“此人历史复杂,不可重用”。后来我告诉了爷爷,他很伤感地说:“早知道是这么回事,我何必还抱什么幻想呢!”
抽空我去了一趟本钢档案馆,负责档案的人提醒说:“个人档案没有解密,简单看看可以。”等到办公人员拿来爷爷的档案,我一看吓了一跳,满满四整袋。工作人员说:“一个人档案这么多,她也头一会看到。”太沉重的沧桑历史,岁月都带走了什么呢?爷爷又有多少秘密没有说出来呢?无人可以解密了,我们对爷爷的了解微乎其微。
爷爷在奶奶去世后,自己照顾自己有二十多年,生活很有规律,一切如旧,他良好的心态和洁身自好,让他保持了健康长寿。晚年他没有了历史包袱,人显得更豁达更精神,工龄连续,按离休待遇;上了老年大学后,学起书法绘画,天天其乐融融,仿佛年轻了几岁。他利用空闲时间多次回北台寻访亲友,查找原始资料,编撰《瓜尔佳氏宗谱》,为族人留下一本宝贵的精神财富。
他认为自己一生很好,属羊的命也不错,膝下子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他是一九一九年生人,一九九九年去世,满了八十周岁。现在我们这些晚辈只要聚在一起,都念念不忘爷爷的音容笑貌,忆起和爷爷在一起的日子。
编辑:一寸丹心
印象本溪谈老百姓感兴趣的家乡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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