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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2期|
缅怀舅父
文/董新义
一、前言舅舅已经去世好多年了,可他依旧活在我的心里。他在世时的桩桩件件事,点点滴滴情我都没遗忘过一丁点儿。舅家住在凉马高家,这个地名虽不被多少人所知道,可换个说法那就成了众所周知了,它就是唐建陵武将山山顶上的那四家人。很久以前这里住着三家高姓人,后来舅的爷爷不知什么原因也从凉马西村搬住在这里了,这里归凉马村所辖故而得名凉马高家。它西靠陵山主峰东边是纵跨南北的驴尾巴梁,南坡陡若峭壁,北是台台梯田一直延伸到凉马村。舅年轻时是个略显消瘦个头较高皮肤很白的雷厉风行的帅小伙,他的大名讳叫王锡珠,人气好得十里八村都很驰名。他的贤孝远近皆知,他对我就像亲生儿子般的呵护,我终生难忘。
二、体贴入微我一岁不到妈妈就被病魔夺去了宝贵的生命,留下了体弱多病的我。“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对我而言,乃是多么的情真意切,我不是孤儿胜似孤儿,舅舅总是为我母子泪流不断,外婆怀念女儿怜悯外孙常常放声痛哭,外爷经常怔愣发呆,要不就一锅接着一锅地抽老旱烟跟谁都无语。我小时候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舅家度过的,是舅舅背着我经常往返于两个家庭之间的崎岖蜿蜒陡峭无比的山路上,年复一年的从未间断过。有一次,舅在赵村集上卖完东西顺路来接我,还挑着两个筐子,出门时我还走着,一会儿我就走不动了,舅放下扁担和筐子,把我抱进前头筐子里让我坐好,给后边筐里放入一块石头,然后拿起扁担放在肩膀上再挪到靠近我的那一头掌握好平衡以后就担起我和石头急匆匆地前行了。由我董家小村到庄河沟底还算可以,虽然翻了两道沟路还不算太难走。可是到了攀登白草坡时我急眼了,前边哪里是路,分明就是一个很高的石坎。舅舅把扁担朝前挪了挪,一手紧抓吊筐绳一手攥住扁担,舅的脚心脚跟都跷得高高的,只用脚前头的脚掌和脚趾那部分一点儿一点儿地朝上挪,每挪一下都要先看清楚有没有沙末或小石粒以防滑倒,每换一步他都踩上去试一试,确定不会滑倒时才再换另一只脚。那时候舅舅十七、八岁,正处于精力旺盛的年龄段,并没有怯场。他细心地慢慢地艰难地蹬了上来。过了石坎虽然成了土路好走了点儿,但山坡的陡峭程度依旧是老样子,我看见扁担没在舅肩膀上扛,几乎是垂吊在舅的肩膀后面脊背上。不知道是舅经常走这条路习惯了,还是舅毅力顽强,尽管走了很久可终于还是走过了白草坡住人的窑顶处,来到比较宽阔些的大路上。舅从腰间扯下粗布擦汗巾擦着面颊脖子和胸前的汗水。就在他一转身的刹那间我看到他的衫子湿透了,裤子的大腿以上都出现了片片湿迹,虽然我只有三岁啥也不懂但我的心还是酸酸的。剩下的山路比走过的还远许多,可走起来容易了不少,舅没有停步担着我继续赶路,顺着夹娃头(Sa)胡同一直走上去,一到任池的东西窑才比较平缓了,太阳落山时终于回到了舅的家里。舅家只有舅家爷舅家婆和舅舅三个人,我平时只叫爷和婆,我家里只有祖母,当两个婆同时出现时我才区别着称呼。爷有多少岁我不知道只觉得爷很老,个子不高胡须又多又长,有过于戏中的梁老大和王仁厚,爷有哮喘病,天一冷就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到底是气管的问题还是肺部原因没有人告诉过我,婆不要我靠近爷。婆有涶血的现象,我不知道啥原因也不问,但婆很干净,把家里处理得很得体,她要我离她也远一点,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爱爷和婆,时不时的趁他们不注意就亲昵在他们的怀里。舅也那么说,他总是把我带在他的身边。我也喜欢跟舅形影不离,乐意做他的“跟屁虫”。舅舅犁地都背着我犁,因为饿狼太多,舅家的地是绕着几个山梁要拐几次弯的,不背着我会被狼吃掉的。那年夏收爷在门前沟底开荒地里割麦子舅舅往回担,收完了我们回去的路上,我的软骨病突然发作站不起来了,爷爷有病不能背我抱我,舅舅不得不一只手扶着麦担子,另一只手把我勾夹在他的腋下,他的汗水滴在我的脸上再流到了地上。后来我觉得真羞愧,我给舅舅添加了那么多的累赘,至今还心存愧疚。
三、启蒙老师随着时间的流逝,几年后我长高了许多,体质增强了不少,舅的负担就相对有所减轻。然而,舅的体贴关照并没终止,只是转移到教我学文化教我学做人的道路上了。舅没上过学可他能读书写信,爷和婆说他是“白识字”,是自个学下的。他用的是狼毫毛笔,毛笔有大小之分,配套的还有砚台和长板形或圆柱形墨块,使用的墨汁就是在砚台里滴些水研磨出来的。我给舅磨过墨,墨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气味。他的字很有功力,我三岁多他就教我识字,他把纸裁成四方形,开始写的是一、二、十、人…这些最简单的,一天教一个。后来教大、小、上、下…这样比较简单的,再下来慢慢的久而久之的直到白猫、黑狗、花公鸡…。舅是仔细地教我是认真地学,开始教我时说的是认字,因为舅家和我家都是单家独户没有近邻,更没有玩伴打扰,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所以,我还是自行拿个柴禾棒蹲在干净的院子照着画,这样画得多了就跟舅写的很像了,他高兴地举起我夸我太聪明。他爱教我爱学我们都很高兴,我每天有事干了舅也轻松多了。他不光教识字还教我学算术、用口算账。他照样从最简单十个数字和运算符号开始,他讲得很透彻所以我就学得快。直到我回家长住时连乘、除法都学到游刃有余的熟练程度。不仅如此舅还教会了我打算盘,他的算盘打得很熟练噼里啪啦的忒好听,跟说话似的吸引着我。那时我已经六岁多快七岁了,能听懂人话了,舅从算盘的用途、算盘各部位的名称教起,再到种种口诀的意思。比如加法里的上、下、去、进。他一直由加减乘教到了九归除,他要求我动作口诀相配合,他教得细致周到一丝不苟。他教得实在是太好了。同时他教得也太辛苦,经常教着教着就睡着了,舅没做教书先生的确是太可惜了。 舅不仅仅是教我学文化,更重要的是教我做人,教我做个品行端正的好人。有一次我病了,先生(医生)给我开了中药,婆熬好端给我,我实在是不愿意喝,就以烫为理由搪塞婆,借婆出去时把药偷偷地倒掉了。我的幼稚岂能骗过婆,婆发现后就重重地打了我两巴掌,我哭了哭得很委屈很大声,舅听到来问咋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婆告诉了原因他当场没说啥,只是在我头上撲着“顺毛驴”哄我别再哭了,我觉得他好像在想什么。后来病好了,那天我跟舅在山顶上,看到有一群羊在山坡上吃草,他就给我讲起了《狼来了》的故事,我听得入神又动情,后悔自己撒的慌,舅说得太对了,谎言多了就会成习惯,长大了谁能相信我,我咋做人?我最爱舅舅,我一定听他的绝对不再说谎话,所以我至今都是个坦诚的人。从那次纠错后他对我的教育加强了,他对我讲了廉颇蔺相如的《将相和》,我真不明白他没进过学堂,咋还会读古文,解释得那么清楚明了,之乎也者让他运用得那么的熟练顺口。他教我从小就要养成大度豁达的习惯,成人后像蔺丞相那样高风亮节宽宏大量。平日里他给我教过很多的做人道理和方法,到现在我都历历在目。那天舅给我递过来一把小镰刀,领我去给牛挑草,他叫我做什么我都乐意,我们边干活边说笑,他说“娃娃勤爱死人,娃娃懒抠了鼻子挖了眼”,他要我从小就要养成热爱劳动的良好习惯。他问我“见过石板上刻的字吗”?我当然见过了,舅又说:“心和石板是一样的,刻到心上的事永远都不会忘掉的。所以你从小就热爱劳动坚持下去,就会深深地刻到心里。不论你以后做什么,它都会指导你勤奋努力”。舅深情地望着我最后说:“勤是富贵本,懶为万恶源。我很想让你一辈子富有或高贵,绝对不允许你懒惰得胡作非为,你能记住我的话了吗”?从那以后我经常帮舅干力所能及的活,他的话我牢牢地刻在了心里。
四、不同流俗我的确牢牢地记住了舅的教诲,并且立竿见影规行矩步。婴幼童年期的思想是环保的洁净的,人之初性本善吗!是舅捷足先登用良好的作风抢先占领了我心灵中的制高点,这是我成年后才明白了的。除了苦口婆心的言传,我还从舅的为人处世里得到了他的身教。那天我和舅去担收割的麦子,准确的说是他担一担我背一捆,来到地里发现,硷上别人家的麦捆被风吹到舅家地硷根,舅嘱咐我别动别人家的麦捆,我风一样的跑的硷边往下一看,舅家的麦捆也被风吹到了下一台的地硷根,我就要下去抱上来舅却不让我去。舅告诉我,“他们两家人都不在当场,你下去抱咱家的麦捆,他有可能怀疑咱们偷他家的麦子。咱们担了上硷人的麦子,就算人家不说啥,咱也会于心不安的。咱们担回去把他们叫地来,让他把他家的担回去,这是最好的方法了”。我质疑地问“那硷下人担了咱家的麦子咋办”,“不会!即使是担了去也没啥,不就几捆麦子吗”。他说:“做人要诚实不能自私贪便宜,要有舍得的勇气和精神。这世上确实有太多的爱占便宜不吃亏的人,表面上他们的确是得到了好处,可实质上他们丢掉是人格,失去的是尊严。只有本本分分地做人才能心底坦荡堂堂正正,才会被人尊重“。才满六岁的我怔愣地看了舅父良久,不知道是不能理解还是不于认可。上世纪六二年隆冬的一天,我正好在舅家,那时爷和婆都在世。大家都在吃饭,舅还忙着跟叫化说什么事情,叫化是邻居家的大小伙子的名字,并非是沿门乞讨的化儿。这时一个不速之客走了进来,他朝舅喊了声“大叔”!打断了舅和叫化的说话,两个人同时向那人看去,吃饭的我们也扭过头眺了眺,见那人上身穿一件没有布面的不很白净却又不肮脏的羊皮衣,腿上的棉裤有些薄,而且还补着几块大小不一颜色各有所别的补丁,那年代打补丁随处可见不足为奇。他微微的颤栗着。脚上没穿窝窝(棉鞋),是烂布鞋,头用一块灰色的头巾包着,连耳朵都裹在里面,鼻子通红,似白又似黄的消瘦面颊上那双大眼睛里尽是忧伤和愤懑。他告诉大家自己是甘肃泾川人,女儿才16岁被人拐卖到这一带,前段时间有人在建陵街上看到过,说他都找了七、八天了钱也花光了,他还想再找找。舅在沉思大家都无语。舅终于说话了,他指着他的那碗饭说:“先吃饭吧,吃了饭继续找”。说完后跟叫化又说起了事情。舅的话把我惊得愣住了,我错愕地看着他,他很平静。我又回头看爷婆和妗子,他们也都很正常。那几年老天连续三年超百日大旱,全国都大饥荒百姓生活极度艰难,哪有饭给不相干的人吃?真是不可思议。那人走后舅对我说:“人要有善良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又说“我看那人是个好人挺可怜的我才这么做,如果他是个坏人那我就不会了”。我已经是初中生了,舅的话我都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和道理,可是…。叫化笑着对我说:“叔这是自己都没地方睡,还不忘给别人找睡处,远近出了名的好人啊”。我霎时觉得自己渺小了许多,许多。我在赵中上初三那年深冬,有个星期天我的一个校友是舅邻居家的孩子,他告诉我,他爸和我舅在吴村给人打胡基,第二天下午我利用自由活动时间去看舅父,我最爱我舅了,就急切地快速前行,路不远二里地很快就找到了。远远望见舅提着石锤子在模子上用力撴打,另一人在土坑中刨挖黄土,两个人边干活还边说笑着,看上去挺高兴的。他们干得很专注我都走到他们跟前叫出“舅”才发现我,“哦!是乂辛啊,你怎么来了”?“我来看看两个舅”。我按“一村女婿三村外甥“的规矩回答着,把来时给舅买的包子朝同学爸递过去说:“吃包子,歇会儿吧”。舅边说话边用脚后跟碰开模子闩,把模子打开抬起立靠在锤子身上,拨掉模子档,用手在靠他那面石板上撲了撲上面的土,搬起夯实的硬土块双手举着摞在了胡基摞上。两个人都拍了拍手上的土在身上摩挲了两下,接过我递过来的棉袄披上吃了起来。谁都没介意不卫生,那年代都这样习惯了。在说话中我无意看到石锤子手把上红红的血迹斑斑,又本能地看他们的手,见舅的双手背上都有小小的裂口子,我问咋回事,舅说“冬天提锤子震裂子很正常,年年都这样没什么”。我的心立马沉重了许多劝舅别干了,可舅说:“瓜的些,这活别人想干还干不上呢。每天能挣到两元五角,给队里交一元记十分工,年终还能分三角,一天净落一元八角还不吃自己的”。我问起每摞顶上那层明显稀疏斜着放的胡基是咋回事,舅说:“下面五层是挣钱的,上面那些是送的人情,不要钱”。“那不是吃大亏了吗”我说,舅笑呵呵的说“没关系,又不少块肉,多出一点力也没吃多少亏,力气如泉水今天舀与不舀,明天都是一个样儿”。舅又说:“其实吃亏是福,表面上的确是吃亏了,可换来的却是好名声,谁都想找个实诚人干活,我的活都排成队了,这不就是福吗”?我静静地沉默无语着。冬至前后天最短我们没说多少话天就黑了,回校的路上我心里全然是无尽的悲凉和酸楚,眼睛总是朦朦胧胧,我用手绢擦了几次,到后来仍然是影影绰绰。自从七一年国家引渭工程的全面完工,我家也在七三年搬到刘东村村东边的四支渠岸边,人称谓“东安地”。又有两眼深机井相配套,我队里所有的地都变成了水浇地。,确保着夏秋两季双丰收。舅家的环境却反而越来越不如从前了,气候变得十年九旱,夏收作物不稳定秋季只有糜和谷,山高气温低不能种棉花之类的经济作物,人口多负担沉重。每年秋季我们这里从山根往南往东全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玉米田,搬完棒子后人都忙着剥棒皮垒棒塔或剥籽粒,玉米杆都要留在地里一段时间才收拾,无论是哪个队哪块地搬得再细致总有遗漏的和不被人在意的二棒子,舅每年都下来拾玉米。那天天气好他就早早的出门了,过桥的时候一个坐在桥楞上的人跟他打招呼,舅笑着回应中却觉得那个人有点猥琐,那人告诉他拾玉米不是好办法,平原上的集体谁在乎几斗粮食,你等吃饭时克里马擦(方言:快速)搬上一袋子多好啊。舅淡淡地说:“那是偷玉米”说完转身便走,身后响起了“偷偷摸摸吃吃喝喝!不偷不逮饿死活该”!舅没转身没停步只回了个“知道了”。舅拾回来的小的鸡蛋大,多半都是四、五寸长的,大棒棒也有但少得很,我指着大的笑着问“这是你偷的”?其实我知道那是漏搬的还有的是拉运时掉了的。舅严肃认真地的对我说:“做人有做人的规矩,遵法律守原则,牢记道德莫忘良心。拾玉米虽然不怎么光彩,但不违背做人的规矩合情又合理。咱家人老几辈都是老老实实的恪守本分,除了穷以外都是堂堂正正的做人,被人尊重着”。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加思索认同地点点头。 我从来没见过舅跟爷和婆顶过嘴,更谈不上吵架了。我觉得,也许是爷和婆太完美,又感到可能是舅非同一般的孝顺,或许是二者都存在。舅始终百依百顺喜笑颜开,每次舅赶集或外出回来时总要给二老买吃货,油糕麻花粘糕粽子交替轮换。冬天早早给老人烧炕,半夜起来问要不要再烧一烧,爷有哮喘病冰糖常年不间断。婆爱看秦腔戏,他每年都把婆用轻便车车推到二十多里外的山下赵村集上逛九月古会,让婆看几天大戏。他给婆交换着吃红肉煮、羊肉泡。以前我还小不知道舅是咋样把婆推回去的,那年我大了坚持着一定要帮舅一起把婆送回去,舅在后面推我在前头拴根粗绳拉,由赵村到菜园很轻松,可菜园到任池东窑的路就特别陡。舅怕我年龄小累了我,我怕舅过于劳累,所以俩个人都使出全部力气。婆心有不忍几次要下来我们都不准。过了干涝池的最后一个“夹娃头(sa)”胡同,我两人的衣服都湿透了,但是我们都很高兴,舅高兴外甥长大了能给他帮忙了,我高兴能帮舅和婆做点应该做的事,这也算是点滴回报了。婆见我们高兴她也很高兴,她觉得真实的托了儿孙的福了。
五、岁月沧桑舅的一辈子都是艰难困苦的,七、八口人老的老小的小,妗子被一群小表弟拖累着抽不出身,生活重担压在了舅一个人的肩上。穷山上土地少地质贫瘠粮食连年歉收,糜谷又产量很低,不种棉花队里就没经济来源,农户也没有棉花纺线织布。光吃饭穿衣就累得他焦头烂额,。特别是60到62三年里国家很困难,听说中央领导都定量吃饭,当时的口号是“瓜菜代”。那三年舅在门前山坡上,只要有土层的地方就撒上油菜籽,到了冬天油菜叶采下煮熟晒干贮存,吃时用开水烫软后既能充饥又是就饭菜。油菜根长壮了就挖些代替粮食贴补着吃。那三年去他家,舅和妗能用黄米米饭和糜面轱辘馍招待我,已经是最好的食物了。七零年初的一天,妗子带着表弟来我家,我媳妇亲热的跟她们边说话边做饭,饭熟了我给他娘儿俩倒热水洗手脸,表弟跟舅一样勤快,洗完后立马就端着水盆去倒水,没有想到他一抡搪瓷盆,盆和水一起抡了出去,落在了院子里旋放着的瓦堆上,盆身处碰掉了不小的一块瓷,那是我们的结婚脸盆。表弟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我忙安慰“不要紧,没关系”。他难为情地解释“在家里我们用的瓦盆,没用过这样的”。我媳妇也帮我说“没事!以后用还是一样的”。人常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吃饭时更有笑,吃的饭是挂面,是我媳妇把她保存了好久不舍得吃的一把挂面下锅了,做成的浇汤面。表弟刚吃第一口就“呕!呕!”地吐着,原来是他没吃过挂面不会吃,一头都到肚里了另一头还在碗里。他呕了几下才吐出来,连烫带呛脸也憋红了,不停地咳嗽眼泪也流了出来。我们谁也没有笑,我忙着给他拍脊背,我媳妇倒来涮口水。这顿饭对我的触动太大了,触及到我灵魂的最深处。表弟都十二岁了,还没吃过挂面,这足以说明舅的家里,至少十二年都没吃上挂面了,我心一阵阵地在蛰缩,我的身体一次次地在震颤。舅也许为家人能生存不计代价,为妻儿不冻饿不顾自己。每年冬季他都给人长时期地打胡基,因诚实他的活源源不断。每年夏天他都会下山去赶麦场给人割麦子,那年代全是旱地,庄稼一般都比较稀薄,他的镰把快一般一天收割五亩多,起价了也割过八亩整。平均每日能收入十五、六元,老规矩交一元记十分工,每年都赶二十几天。舅还利用闲暇时间制做门墩石,变卖些小钱贴补日常费用。尽管如此家境还是十分拮据空空如也。于是我就问他,“我小时候爷婆在世那些年,咱家都是白蒸馍凉面的,这些年咋就穷得没粮吃没衣穿了呢?是不是像有人说的那样是国家不好”?“别听坏人胡说八道!以前好是咱家人口少都在劳动没负担,气候风调雨顺种多种少都能丰收,如今不同了天变旱了,你爷婆都老了不能劳动了,还添了几个小孩子,八口人只有我一个人在劳动,穷就是自然的了跟国家没关系”。他指着正前方一棵大柿子树说:“家和国就像前面那棵柿子树,你看那树冠大得跟咱家的碾麦场差不多,树干快一搂粗了枝繁叶茂果实累累,少说也有几千个柿果。地里头它的根很粗壮扎得更深远,它的根干枝就像国家,每个柿子就是家庭。根深蒂固树干树枝粗壮结实了才能保住更多的柿子。也就是说只有国家强大了才能保证各家各户的幸福生活”。他又说:“这些年国家确实有困难,天气连年超百日大旱,美帝在封锁苏联在讨债。连脚趾头都能想明白的事,坏人却在故意诽谤国家,恶毒啊!你可记住了!再穷都要爱国家”。我都目瞪口呆了,张着嘴说不出什么,舅没上过大学咋懂得那么多?只觉得舅做农民实在是太屈才了。自从《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随着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深入,一九八一年舅的家乡终于迎来了土地承包的如沐春风。发展经济代替了阶级斗争,以粮为纲全面发展成为方向。拓宽思路多种经营。生产自主人更自由,只要不违法都可大显身手。尧召有能人开起石灰窑,主要原料就有舅那里的青石头。这对舅那里所有人都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舅紧紧地牢抓着这个机遇,他购置了加重架子车送石头。石头是自己采不用掏钱买只要力气,从石场到尧召灰窑途经凉马村汤房坡、南阳等六、七个村,全是陡坡路往返四十里。下去时重负荷危险得了不得,回来时坡陡挣死人。因为效益好舅每天都在送,就连逢年过节也照旧。有天傍晚他给明天准备石头,他正抡着大铁锤砸石块,突然石块莫名地爆炸了,一块石头打在了他的身上,他被打地坐在了地上,疼痛只觉得是一瞬间,顽强的他站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回家了。他以为睡一夜就没事了,可是第二天他起不来了,他的肋骨骨折了。人在世上真的只有付出了才能有收获,他的辛劳的确使家庭大转折,不仅生活上永远告别了缺吃少穿,还有了可观的积蓄,还给儿子在凉马村买了院宅基地,备齐了盖房子的所有建造材料。他还有更宏伟的蓝图呢。
六、痛彻心扉舅在院后头土窑里眺望着刚盖好的新房子,面颊上泛起了舒心的微笑。这房子是他勤劳的结晶,饱含着他今生的辛劳和血汗,深藏着他全部的善良和爱心。然而谁能想得到这笑颜竟然是那么的短暂,竟然是他这辈子最后的一次笑,他还没来得及收起就被土窑坍塌下来的崖土给掩埋了。当人们刨出他时他已经走远了,远地追不上了。他永远离开了他的亲人、邻居、朋友,永远地离开了我。我的泪在涕零,我的腿在颤抖,我的心在流血!舅对我的养育之恩在我还无力回报之时他就被掳走了,我被悲痛所淹没,被无奈所迷惘。我蓦然地联想起妈妈当年离世的事,那时我还不到一岁记不得,后来听老人说那是阎王爷太无情在作孽。我还在痛彻心扉,瞬间又多了愤怒和仇恨,我愤怒极了,愤怒到失去理智地动了粗口。阎君老賊太无理,收老收少全由你。舅父尚未知天命,早早收他是咋滴?时止今日已有三十五年了,可我依旧没有忘记舅父的恩德,一想起心就酸酸的,一直缅怀着我敬爱的舅舅。 (2020年2月写于浙江宁波)作者简介
董新义,陕西礼泉人,曾在礼泉一中高秋六八级乙班就读,六七年末返乡务农。
编辑︱赵晓萍审稿︱洪建武
“最美乡愁看礼泉”游记散文大赛征文评奖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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