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姚谦：窗外的天气

前不久在一档音乐节目中，有位歌手选唱了一首久未想起的歌《窗外的天气》，我的第一反应是想念夏天，那湿湿黏黏的台北盛夏。夏天的台北经常会忽然下起或大或小的雨，午睡梦中迷迷糊糊的我，依稀听得到雨声。醒来之后发现天气放晴，除了地面上留着下雨的痕迹，让人觉得这雨仿佛落在梦里。
写歌词时，许多素材都是从生活里来的。在我成长的台北，天气的瞬息万变使人们感受到季节的变化，也使人们体悟到自己处在一个多变的世界里。
《窗外的天气》就是一首与天气有关的作品，由伍思凯作曲，萧亚轩演唱。当时我邀请伍思凯为萧亚轩新专辑写歌，而他习惯用钢琴创作，我收到的Demo小样，钢琴旋律的情绪非常抒情；他把副歌时的伴奏弹得特别激烈，我似乎从中听到了一股暗涌的激情。整首歌的旋律起伏不大，但副歌的激情却让我想起台北晴朗的夏天，忽一转脸，就乌云密布下起大雨。这个感受与想法，让我找到了创作这首歌词的线索。
从对环境的描述，转移到我们想说的故事，这是一个容易引导阅读者进入主题的创作方法，能准确把角色的情感传递给读者。
这样的方法来自我所喜爱的作家张爱玲，她的小说总是从细腻的环境描述开始的。有时她会描写光线的移动，暗示读者这是什么时间、什么季节，然后把大家带入那个特定的情境里；有时她会借由一个小的对象出发，让读者聚焦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来描绘主角的处境。天气或者季节的变化，都与时间相关，这是很好的潜在线索，可以让读者过渡到你设定的情绪暗示里。写歌词也是如此。但写歌词相比散文、小说的最大不同，是你只能用很少的文字去完成你想说的故事。这样的限制使得你必须很理智地、有所控制地去掌握用字，不要落到过多文字的堆砌里。你必须在最短的文字中考虑旋律特定的结构，有效掌握故事的前导；有了漂亮的“起”，才能在后来的“承”、“转”、“合”中有更精彩的延续，收获更完满的结果。
天气是大部分人普遍共有的经验，以天气变化象征人的情绪感受，形成引起人们共鸣的对照，借助读者的同理心，一路导向你想要表达的感情里——《窗外的天气》就是这样写成的。我考虑到这张专辑会在夏季面对听众，一场突如其来的急雨，正好可以唤起听众在夏天曾有过的同样感受。而忽逢急雨，让人陷入一种零乱而狼狈的状态，就像面对一场以混乱收场的恋情。这也是我用天气来开场的初衷。
选自 老树《在江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面对失恋，心情必然是零乱而狼狈的，尤其是对没有太多感情经验的年轻人。这首歌，就在天气与主角情绪的线索定调后一气呵成，耗时不到两小时，是我完成比较快的一首歌。
《窗外的天气》的旋律是典型的流行歌结构，两遍主歌后进入副歌，再加上一个bridge衔接回副歌。整个歌词完全依照作曲架构好的旋律布局。
一开始，描写主角目前处在一个云淡风轻的现场，但到了第二遍主歌时，就要清楚地表述当事者的心情状态。听到朋友提起对方的生活和近况，暗示着他还在意对方，这个描述能在进入副歌时有较多的情感表现。而一旦进入了情绪起伏的副歌旋律之时，悲伤的情绪就要表达出来。
人在真正悲伤的时候，心情往往不是只有一味悲伤，更多的是内心挣扎却徒劳的无奈感，这才感到悲从中来。这样的情感，正好适合以夏天戏剧化的天气作为对照。我时常思考，制造反差，更容易捕捉到深层次的幽微情绪，这远比煽风点火的形容词能触动读者的情绪。因而在这首歌里，一滴泪或一场痛，几乎都没有用上，但却在最后旋律起伏的时候，将整个无奈的语境放在这个位置，来支持旋律本身的忧伤。
选自 老树《在江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副歌开头有急促的、连续的三叠音，通常让词作者认为可以用重叠的字眼来强化情绪。不过写这首词时，我却故意回避了这个方法。我还是觉得看似节制的笔法，有可能引发听者的情绪泛滥，于是用了一些平淡的语句：“虽然还继续想你／听起来连自己都觉得太煽情；虽然还依旧爱你／看起来又嫌多余。”仿佛不悲伤，只是埋怨自己，接着“你离去，那天忽然倾盆大雨／忘记关的窗，湿一地”，把整首歌停在这个场景上，对照出实际生活的一身狼狈，去强化整首歌的戏剧性。
就像电影，常常是主人公不在，画面停在一个回荡不已的空景上，这才是最煽情的——人去楼空啊。而这首歌的bridge，是我用来设计的转折之处，它的旋律比较急促，所以前后两句歌词设计得一松一紧、一低一高，让再次重复的歌词有着明确的情绪渐进感。在同样的旋律里做一些歌词上微小的差距设计，可以让演唱者在情绪上做一些灵活的想象和变化。例如第一遍主歌“我只是你的过去”到第二遍时，就变成了“我只是你一段过去”，两个字的细微变化，可以让听者得到越来越强烈的暗示，使整首歌的层次更为丰富。
选自 老树《在江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在《窗外的天气》萧亚轩最后的录音版本里，我在间奏处加了一段英文独白来呼应整首歌，让它多一些文艺气息与文化深度。我选的是诗人泰戈尔在《飞鸟集》里的两句：“爱情啊，当你来了，你的手点亮了痛苦之灯，让我看到你的脸，以你为幸福。”（Love！Whenyoucomewiththeburninglampofpaininyourhand／Icanseeyourfaceandknowyouasbliss）《窗外的天气》描述了爱情离开后的无奈痛苦，这首诗，正好用痛苦来对照爱情里的幸福。
泰戈尔的诗总会让人有宽阔的联想与思考空间，让人不再局限于文字表象，这是泰戈尔的诗的魅力，也是我试图让《窗外的天气》拓展出更多想象空间的途径。就像爱情，不仅使人幸福与痛苦，更多是让人在心灵上有所启发，如同这首诗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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