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砭那条大鱼
二亿多年前,一条大鱼被埋在了海底。以后的一亿多年时间里,地壳不断挤压、凸起,埋藏大鱼的海底露出海面,形成了一座绵延几百公里的山脉。一亿多年的时间里,那条鱼和埋藏它的石头相依为命,慢慢地熟悉起来。它们越来越相似。以至于到了最后,那条鱼从形态、质地和组成它的物质成分,和埋藏它的石头变得完全一样。鱼被石化,成了石头。
后来的一亿年,从海底凸起的山脉,经过雨水的侵蚀和风化,成为一座座山峰和一条条小溪。一万多年前,地壳位移,埋藏大鱼的石头断裂。五千年前,一场洪水冲刷山谷,形成一条小溪,大鱼也被冲刷了出来。在以后的岁月里,那条大鱼就一直生活在小溪边。大鱼生活的小溪边,有一深潭,潭水深不见底,且时常有王八出没,人称王八砭。
那条小溪叫椒溪,人称椒兰之溪。
上世纪八十年代,县上成立游泳队,王八砭的深潭成了游泳队的泳池。那条石化的大鱼,成了运动员的休息之处。
2002年,佛坪发生水灾,大鱼身边的深潭被沙石淤成了平地。人们想,这深不见底的潭水不可能再恢复了。可只过了两三年,河水冲走沙石,深潭重现。
有人站在土地局外面的河堤上,看着对面的石壁发呆。大鱼就在对面石壁临水处,他在看那条大鱼。如果你站在那里看鱼,大鱼也会看你。这是亿万年前的一条大鱼,聚集了天地原初的精神和灵气,任何人盯着它看,都会发呆。
2020年5月11日
落花
早晨起床,发现客厅里有一片白色的花瓣。打开窗户,院墙边的那株蔷薇下,落花满地。走出门,楼房转角处的地面上,花瓣聚集在一起,像雪片,像某种莫名的叹息。
体育场的花墙仍然是白色的。花墙下红色的塑胶地面上,是一层白色的花瓣。靠近花墙时,刚好刮起了一阵大风,花瓣如雨般落我一身。捡起衣袖上的一朵花瓣,花瓣洁白、娇嫩,手一摸就流水。心里一惊,手就松了。花瓣在空中旋转,最终坠落在跑道上。近看是一颗缩小版的,洁白的心,远看,却是一个白色的句号。
我奔跑,迎着大风。
许多洁白的心在跑道上翻滚。我躲着它们。我怕踩到它们。
大风过后,是灿烂的阳光。看着阳光下闪光的花瓣,想起客厅里的那片花瓣。它,从何而来。整个晚上,窗户和门都是关闭的。即就是风再大,即就是,那片花瓣是一只鸟,长着翅膀,也不可能飞进来。
它是怎么进来的。
2020年5月12日
五分钟
高压线上有一个灰色的斑点。斑点在动,那是一只麻雀。它飞起来了。在十几米远处,高压线上还有四只麻雀。它加入它们。一阵争吵之后,它再次成为孤家寡人。一只孤独的麻雀。看着它对着其它麻雀的背影叽叽喳喳地叫唤,我这样想。
高压线下面,是另一场游戏。一辆搅拌车后面,跟着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它们都很快(肯定超速了),它们应该相随很长一段时间了。在学校上面那个坡道上,出租车终于惊险地完成了超车。相反方向上,一辆灰色的轿车,居然在校门口高速超过了一辆警车。那辆警车,它仍然慢悠悠地,对轿车的行为没有一点反应。
一只燕子从身边飞过,燕子穿过马路。这个瞬间,一辆黑色的轿车风一般从下面穿过。这是两个不同平面里,同时发生的事情。我在四楼,周围的高压线,麻雀和燕子算是处于一个平面。下面的马路、车辆、行人和篮球场的那些学生处于另一个平面。从我现在的角度向下看,两个平面重叠,车、人和鸟,高压线和马路,不同平面里的棱角和线条,相互交叉溶合。两个平面内的事物看起来好像纠缠不休,却互不干扰。
那只燕子到了对面的楼顶。檐下的燕子窝里,一阵清脆的叫声后,又飞出了三只燕子。它们分别飞向三个不同的方向,然后,消失在树顶、楼房和阳光里。
我回头看了一眼教室,教室里悄无声息。学生们正在自习。他们沉浸在书本制造的世界里。从我现在的角度看,他们正处在一种休眠状态。
2020年5月13日
把自己抛入树林
像丢弃垃圾一样,把自己抛入树林。我不是垃圾,就尽量装扮成垃圾的样子。躺在一棵榆树下,把自己卷曲成一团,然后再展开。把自己挂在树梢上,让风把自己撕碎。被自己的想法追赶,在树林里疯跑。让身心达到某种极限,直到自己觉得,自己真是垃圾。
让枝叶上的蛛网,切割我。让树叶上的露水,溶解我。让无处不在的阴影,淹没我。一只甲虫爬到了脸上。一块带沙的泥土上身。让静谧的空气解析我,分解我。我是一块垃圾。让我冒气,一丝一丝的气,一丝一丝地,消失于无形。
2020年5月14日
心不在焉
天暗着,步道上没有别人。就我们两个,我和你。你是不是有点心不在焉。是那朵黄色的小花,还是那个断枝,分散了你的注意力。都是中午的暴雨,它们被暴雨打落了,没什么好奇怪的。走在这些阶梯上,你要集中注意力,不然会摔倒的。你笑什么,你不会摔倒。你怎么不会摔倒,我都有可能摔倒,你怎么就不会摔倒了。什么,你不存在,你是我的想象。那又怎么了,你是我的想象又怎么了。即就是,我现在想象着你和我一起爬山,我也不想让你摔倒。如果想象中的你摔倒了,我的心也会痛的。
一团一团的乌云,一丝一丝的水雾。是呀。白丝一般的水雾正在告别,和山告别,和乌云汇合。什么,那是山的魂,那是树的魂,要升到天上去。那山的魂魄什么时候回来,下雨吗。别那样说,你看那个人,他扒在栏杆上,他也在看山巅上的白雾呢。那个人的魂被那丝雾气钩走了。真是笑话,这可是一个大活人,和我一样的大活人,和我一样在爬山。那是一个人吗。当然是一个人,和我一样的人,而且,我们的魂魄不会随着那丝丝雾气飘走的。离那个人远一点。为什么。你不想被他发现,发现我们两个在一起。他不会发现的。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发现,离他远一点。好吧,我们还是散步吧,去步道吧。我们去那个松树林,那里不会有任何别人,只有我们两个人。
小心这株刺梅,它又发起来了。小心沟沿这里,雨水把下面已经淘空了。这些我都小心着呢,你自己小心。这里没有人来过,绝对没有人来过。你看这松针落了厚厚的一层,灌木和荆棘上挂着从上面掉下来的松枝和松针。这兰草开花了。这株兰草也开花了。就这里,这里平坦,有厚厚的松针,在这里坐一会吧。
你想靠着我。那就靠着我的背。想躺在我怀里。那就躺在我怀里。想好好看看我。那就好好看吧。我也想看看你。想摸摸你的脸。你的脸变大了。哈哈,没有,我是骗你的。不过,我喜欢你的大脸,在这种情境下,脸大一点,更容易摸到。这是你的鼻子。这是嘴巴。你的眉毛是不是刚画过。抱紧一点。好吧,再用力,怕把你捏痛了。什么,把你的骨头捏碎。这怎么成。你想吃了我,或者被我吃了。胡说八道。我怎么吃了你,我怎么舍得吃了你。你舍得把我吃了吗,不会吧。不是,什么不是。你想我们两个都碎了,组合成一个人。你是说,像山顶那丝丝雾气一样,想怎么溶合,就怎么溶合。这怎么可能。
会不会下雨,不会吧。天要黑了。黑了就黑了,那又怎么样。有我在呢,什么也不用怕。树枝上有响声,那是小鸟,它们的巢在树枝上,它们的家在树枝上。我们的家。在这里修个草屋吧。行呀,修一个刚好容纳我们两个的小屋。像鸟窝一样的小屋。小屋无形。什么。我就是你的小屋,你就是我的小屋。什么。你一直躲在我的小屋里,我一直躲在你的小屋里。什么。哎,你又有点心不在焉了。
2020年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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