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史小说|先生与先醒

先生这个词，贾谊的解释是先醒，觉悟世事，领先于人。如果能做到料事于未发之前，就是大先生了。
文/穆涛
这是读书郎闲笔的第246篇文章，全文大约2200字，细读大约需要9分钟。
先生这个词，贾谊的解释是先醒，觉悟世事，领先于人。如果能做到料事于未发之前，就是大先生了。“锐然独先达乎道理”，“未治也知所以治，未乱也知所以乱，未安也知所以安，未危也知所以危。故昭然先寤乎所以存亡矣，故曰‘先醒’”。
贾谊是汉文帝时期的文化表率人物，年少因才高闻名，21岁以博士入选朝廷为官，后出任文帝小儿子刘揖的老师，任太傅。贾谊的文章以观察并解剖社会思潮的敏锐见长，“慧眼透辟，朴实峻拔”，用今天的话说，是把握时代脉搏，透视社会焦点问题的行家。《过秦》分析秦朝短命的过失，不是天下亡秦，而是因无道自取灭亡。《大政》讲国家政治的要义，以民为本，以民为命，以民为功，以民为力。特别强调政府不要说大话，不要自我粉饰与标榜，一个人要慎言，一个国家更要慎言。“夫民者，万世之本也，不可欺。”《无蓄》讲国家积蓄与储备的重要。《匈奴》《势卑》讲边疆维稳要有长远眼光。《铜布》《铸钱》说经济，谈货币。汉代开国后，国家没有发行货币，而是沿用秦朝的“半两钱”，允许民间私铸，经历高祖刘邦、惠帝刘盈，高后吕雉，到文帝刘恒，建国20多年国家的经济管理处于无序的状态。贾谊提出货币与军事一样，须由国家管控。碍于当时国力疲弱，藩国势大，又经历了景帝刘启，直到汉武帝刘彻时，才废止民铸，货币发行权收归中央政府。贾谊的社会认知被后来者汲取，融入了强大汉朝的治国基石。毛泽东称贾谊是“贾生才调世无伦”，“胸罗文章兵百万，胆照华国树千台”。
贾谊把“醒”分为先醒，后醒，和不醒，并以三个君王的言行加以表述。
楚庄王是春秋五霸之一，即位后，“自静三年，以讲得失”。一次经过一位臣属（申侯）的封地，中午经常该吃饭了却不吃，“日中而王不食”，申侯很惶恐问原因，楚庄王说，“古代的贤君，又能尊师，经常听取高见的能称王；资质中等的君主，能做到尊师受益的，可称霸；水平差的君主，又爱好领袖群臣，国乃亡。我是水平差的君主，天下有那么多贤人，我却得不到，离亡国不远了，哪里还有胃口吃饭。”贾谊称楚庄王是先醒者，“圣智在身，而自错不肖，思德贤佐，日中忘饭”。
宋昭公遭国逐逃到边境，回望国土，他感慨着说：我明白被废的原因了。我身边的侍从几百人，没有不夸我有堂堂王仪的。群臣千人，没有不夸我是圣君的。朝廷内外，我听不到自己的过失，今天沦落此地，命该如此。“于是革心易行，衣苴布（粗麻衣），食疄(田改豊)馂（豆渣剩食）,昼学道而夕讲之。二年美闻于宋，宋人车徒迎而复位，卒为贤君，谥为昭公。”宋昭公被认为是后醒者的代表。
虢国是小国，但国君骄恣托大，“谄谀亲贵，谏臣诘逐”。被晋国灭亡后出逃，藏身一片沼泽之中，说“我渴了”，车驭手进上清酒。又说“我饥了”，再进上干肉干粮。虢君问，“怎么还有这种美食？”回答说，“是早准备好的。”问，“早知道我要逃难？”答，“知道。”问，“知道为什么不谏？”答，“您爱听好听的，我要是说了，就没命了。”虢君即刻大怒，驭手叩头谢罪。又问，“你说说，虢国为什么亡国？”答，“您是贤君，天下君王嫉妒您。”虢君扶着车前的横木，苦笑着说，“贤能之人是这么苦哇！”接下来枕着驭手的膝盖睡着了，驭手用土块替换了自己的膝盖，一个人逃走了。虢君后来饿死，成为鸟兽的食物。虢君是不醒者，至死不醒。
贾谊的这个三段论，是给刘揖授课的讲义，汉文帝请贾谊担任爱子的老师，也是有先醒意识的。
本文作者穆涛，系《美文》杂志副主编，一级作家，西北大学中文系兼职教授。本文转载至《美文》杂志公众号，已获得授权。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风立
小 ? 编 ? 攻 ? 略
唐太宗有言：“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在中华千百年以来的历史长河中，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一直是士大夫们思想中隐伏着的主线。穆涛老师的《先生与先醒》提示着我们，今人依旧能从那些历史的碎片中汲取源源不竭的思想文化资源。
穆涛老师还有更多精彩文章，等你欣赏哦~
师友谈 | 秋天的老规矩
师友谈 | 礼物是有规矩的
师友谈 | 穆涛 · 中国爱情的旧款式讲法
师友谈 | 穆涛 · 热不自寒，寒不自热
师友谈 | 穆涛 ·《诗经》在古代中国是承重的
师友谈 | 穆涛 · 在养羊大户和政治明星之间
师友谈 | 穆涛 · 言者无罪：中国早期的民意调查
师友谈 | 穆涛 · 刘邦发现文化的亮光之后
师友谈 | 穆涛 ·《诗经》里的风声
师友谈｜穆涛 · 二十四节气是有警惕心的
大史小说 | 穆涛 · 耳朵麻痹了
穆涛 |大史小说 · 春天里的规矩
穆涛 | 大史小说 · 以丝绸为罪证的一桩宫廷命案
穆涛 | 大史小说 · 参话头
大史小说 | 汉文帝大减赋税之外，还减了什么
大史小说 | 文化劫难之后，汉代政府做的正经事
大史小说 | 和王昭君相关的一些事
大史小说 | 这一仗，刘邦输了150年
大史小说 | 春夏秋冬四个字的背后
大史小说 | 五月的隐衷与禁忌大史小说 | 与丝绸之路相关的物产
大史小说 | 汉代大司农的职务侵占
大史小说 | 士与倡优
大史小说 | 汉文帝做过一个隐私梦
大史小说 | 一根由神奇到神圣的棍子
大史小说 | 经济膨胀的背后与身后
大史小说 | 汉武帝树立的两位国家楷模
大史小说 | 博览群书这样的思路，是害人的
大史小说 | 端午节，自汉代开启的国家防疫日
2018年9月1日“读书郎闲笔”开刊词发布，很快吸引了许多文学爱好者的关注，在此谢谢大家的支持。
茹是说 | 发刊词 · 走笔至此
以后的每周二、四、六晚19:00，西窗剪烛试笔，芭蕉听雨闲读，我们将与您分享文学，体味人生
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