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

我是一个生活的陈述者，生活本来的样貌记录下来，不增不减，我自称是坐在角落里的人，只默默地注视着，没有太多的感情色彩。
今天说一说小杨吧。老杨和小杨的区别是：现在的老杨有一个水桶腰，当年的小杨是水蛇腰，盈盈弱弱。扛起一个家的负担，小杨显然还不行，刚开始的日子也没有多少负担，我们更像过家家的两个孩子，这让小杨有足够的时间成长为一个男人。 大院的一间屋子里，我和小杨在刷家收拾，小杨要接一个插座，到处找电线，看见从屋顶上垂落一节电线下来，他说：“我是小蚂蚁爬电线杆，混充小电工。”然后站在凳子上就剪那节电线，结果电线带电，直接就电击起火了，钳子掉在地上，小杨没事。 小杨的单位管理很严格，小杨要去总厂开会，，他回家告诉我一声，然后在马路对面等单位的车去总厂，老婆挺着六七个月的大肚子去推水，他在马路对面无奈地看着，也不敢误了班车，好在他老婆不矫情。 结婚的两年时间里，没有孩子，我们俩过得还是很不错的。从闺女进了家门，一切都乱套了。奶粉尿片满天飞，孩子六个月的时候，老婆又查出肾炎，没有一个人能帮上忙，单位里又很忙，气的小杨，辞职不干了。不干的理由是：“我挣到钱，闺女跟我享福，挣不到钱，闺女跟我遭罪。总之，不干了。” 小杨最初是汽车修理厂汽车配件门市部的一名销售兼会计，以后得罪了领导，被调去干了汽车喷漆。所谓祸兮福所倚，当时觉得很背运的一件事，最后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有了另一番天地。 辞去工作的小杨天天琢磨怎么挣钱，做小买卖吧，卖东西是他的强项。他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去白石村的什么市场批发了一箱松花蛋，带到黄务大集上去卖。批的四毛一个，他卖五毛，一个蛋赚一毛钱。就这么便宜的利润也卖不出去，找不到摊位，傻乎乎的小杨找了个地方就放下他那一箱蛋了，结果人家不让，那个摊位是人家买的，小杨和摊主打起来了，端着他的蛋，转过来转过去，找不到可以放下一个箱子的位置。最后有一个卖菜的可怜他，让了他一尺的地方，他才有了立锥之地。一毛钱的利润也没保住，买蛋的老娘们砍到四毛五，小杨又不会说。松花蛋本来就不是必需品，哪能专门卖它，人家都是在土特产里面捎带着卖，价格可以贵点。几次下来，小杨的盈利是一些挑剩下的小的松花蛋，只能过年送回家了。这是小杨的第一个生意。 春天了，小杨说卖肉串吧，请单位的同事给做了烧烤炉子，买回来最好的炭块，花600块钱租了门面，在我远方亲戚的饭店旁边，也想借助一下人家的人脉。买回来肉，看看一斤肉穿几串，卖多少钱合适，怎么地也得有盈利吧。我趁着孩子睡着了，还得帮他穿肉串，卖了几天，有时候卖到半夜，不是生意好，是遇见了酒鬼，怎么都不走，各行有各行的难处。有一天，村里的一个无业游民，也就是个小痞子吧，跟小杨说：“我今天过生日，借你的炉子，还有今天的肉串，你回家吧，不用卖了，我明天送给你炉子，一起结账。”胆小老实的小杨回家了。第二天炉子送回来了，钱没有，人走了。小杨越想越气，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呀。这条生财之路不是我们能走的，小杨说。收拾家伙事回家了，白白瞎了600元房租，他老丈人一定要带着他去商量房东退几个钱，搭上老脸，也没要回来一分钱。 老康看小杨没有工作，说你跟我学修理冰箱吧。于是一个夏天，小杨天天提着老康的工具跟在老康身后，最后给了他200元钱。老康也没钱呀，他的钱也经常被客户瞎掉。 小杨是有手艺的人，会喷汽车漆，不然还是重操旧业吧。买回了气泵，喷枪。他在厂里时认识一些来修车的人，他对人很好，这些人有有本事的，他希望有人能给他一些活干，他去找他们，他想遇到的都遇到了，答应是客客气气的，但都没有回音。不说世态炎凉。给市里的一家汽车配件喷了几个车，大约一千元工钱，跑了许多次，要不上来。给单位里一个人亲戚喷了两辆车，八百元，马上给了，让小杨备受摧残的身心感到了温暖。给卖面的小李家亲戚喷了六艘汽艇，六百元，要了许多天，不给，我去他家搬了十二袋面粉回来。 想起这些，总是要说，真有人，给你干了活，或是卖给你货不给钱，很讨厌，老天的记账簿上能瞎掉吗？有个人跟我说：“小杨是个好人，瞎他的钱老天爷也不答应。”可我到今天也没有拿到那笔钱。也有人跟我说：“人不死，账不烂。”信誓旦旦的话不要信，一手钱一手货比较好。 踢了无数臭脚之后，老杨想起了他干配件时的一个朋友，是经营瓷砖生意的，姓徐。小杨去了他的店里。他请落魄的小杨洗了温泉澡，吃了烟台市最好的火锅。然后他说：“你跟我来，你有力气就搬瓷砖。”小杨去了工地，搬了一下午的瓷砖。晚上徐经理问：“干了一下午，怎么样？”小杨说这个活我还真干不了。徐经理说：“记住，你不是干这种活的人，不要再往这方面发展了。自己去做个生意，你是做生意的料。”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个人小杨一直感激他。 做生意首先想到了汽车油漆，那时候汽车油漆行业还是一片空白。当时喷解放车用的油漆是建设牌油漆，或者乐化油漆，都是家里用的普通油漆，不是汽车专用漆。小杨想应该先去汽车生产厂进一些原车漆，首先去了莱阳舒驰客车厂，因为他们和运输公司是一个单位，给了人家两条烟，才买到了两大桶原车舒驰客车漆。又和王工一起去蓬莱货车改造厂买了一桶小解放蓝，王工在技术上帮助过他们，小杨请了一顿饭。 家里有三桶油漆了，可是所有的都还没有眉目，不知道在哪里干，不知道货源怎么解决。小杨骑着车子天天游荡在市里的大街小巷。有一天正在烦闷时，抬头一看，一家五一牌汽车油漆店。进去一看，呵，里面的东西琳琅满目，什么都有，大车醇酸漆，轿车烤漆，原子灰，固化剂，稀料。真是小杨梦寐以求的汽车油漆店，老板是河南人，姓陈。小杨的反应很快，小杨说：“陈老板，我进你的货，我在牟平开店，你能多少钱给我。”陈老板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了，他当然需要这种客户。接下来的时间小杨跑牟平，这倒好说，因为小杨的哥哥在牟平开配件门市部。定下来门面以后，凑钱进货，我就给了他七千块，可怜的小杨开始白手起家。老陈这个人对小杨很重要，帮了小杨大忙，但他给的货太贵。小杨是盲人摸象，不知道油漆行业的门道，在这个领域的边缘摸索了很久，这是来牟平以后的事，以后的辛酸更多，但都不是在大院时发生的了。 小杨也从一个小男孩长成男人，这期间，他老婆像一只奔跑的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