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吴广起义文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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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陈道
《史记 陈涉世家》：
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谪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乃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陈胜曰：“天下苦秦久矣。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或以为死，或以为亡。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宜多应者。”
两千年以来，陈胜吴广能成功说服将士追随起义的原因，都锁定在：“失期，法皆斩”！
这一根由，更是成为诠释秦朝法律残酷暴虐的一个点睛之笔。
秦朝存世只有十五年(公元前221年-公元前206年)，历史以来，对于秦朝快速灭亡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也都指向“暴政”。
这些，都已经作为历史定论，见诸于秦朝之后的各种文献著作和文艺作品，乃至出现在现当代九年义务教育课本中，出现在学生的考试试卷之中。
历史实物对此说并不买账。
根据1975年12月对湖北省云梦县睡虎地M11号秦代官吏“喜”的墓葬发掘，出土了写于战国晚期及秦始皇时期的1155枚秦代竹简（简称睡虎地秦简、云梦秦简），经专家研究整理，共归纳为《编年纪》、《南郡守腾文书》、《秦律十八种》、《效率》、《秦律杂抄》、《法律答问》、《治狱程式》、《为吏之道》等8种。主要是关于秦的统一战争，法律制度、秦的中央集权制度，以及统一度量衡和统一货币等各个方面的内容。其中，《秦律十八种》、《效率》、《秦律杂抄》、《法律答问》、《治狱程式》等更是提供了秦代大量的法律条文、案例和法律解释，特别引人瞩目的，是简书中记录这么一段秦朝律法：“御中發徵，乏弗行，貲二甲。失期三日到五日，誶；六曰到旬，貲一盾：過旬，貲一甲。水雨，除興……”即：若服劳役早退3天道5天，受训斥；若早退6天到10天，缴纳一副盾牌的罚款；若早退10天，处一副盔甲的罚款；若大雨早退，免除责罚。
也就是说，如果真的依照这部秦朝律法，陈胜吴广押解900囚犯去长城工地，遭遇大雨延误时间，并不会受到一毛钱的法律惩罚！
谁给我们开了这么一个传承两千多年的历史玩笑？或者说，有人在抹黑秦朝或制造历史冤案吗？
根据睡虎地秦墓竹简显示，秦代法、律、令较完善，范围遍及国家、社会和家庭各个领域，达到了十分细密、详备的程度，可以说从生产到生活，从个人到牛马，从国家到家庭，基本实现了“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为了使法律、法令能在更广的范围、更深的层次得到贯彻和施行，秦朝鼓励并要求全体臣民学法、知法，规定为官者必须通晓法律“明法律令”，做到“职臣遵分，各知所行”，民众学习法律则应“以吏为师”。这妥妥的是一个比较成熟的依法治国的法治国家，至少在当时领先整个人类文明好长一截。
根据对墓主人“喜”的研究，“喜”生于秦昭王四十五年(公元前262年)。秦王政元年，喜年仅17岁即登记名籍为秦国服徭役，尔后历任安陆御史、安陆令史、鄢令史、治狱鄢等与刑法有关的低级官吏，他在秦王政三年、四年和十三年曾三次从军，参加过多次战斗，到过秦的几个郡县，最后亡于任上，他亲身经历了始皇亲政到统一六国的整个过程。
由此可见，至少在“喜”生前，秦朝的律法是这样的：
按照云梦秦简记载的仅有的5起死刑案例：判处死刑的行为有“誉敌而恐众”者、唆使少年人犯罪、亲兄妹私通等几例。其他多半是“赀罪”，也就是一种经济惩罚，“赀”的东西一般分四类，赀甲、赀盾、赀钱和赀徭役。甲、盾都是保证国家战争时武器之用，徭役保证大量的劳动力，可见秦朝的法律惩戒，最终都会以保证充足的生产力为前提。
以云梦秦简《治狱》：审讯官吏有明确的律令要求，严刑逼供是不提倡的。审理案件，能根据记录的口供进行追查，不用拷打而察得犯人的真情，是最好的；施行拷打，不好；恐吓犯人，是失败。审讯案件，必须先听完口供并加以记录，使受讯者各自陈述，虽然明知是欺骗，也不要马上诘问。供词已记录完毕而问题没有交代清楚，于是对应加诘问的问题进行诘问。诘问的时候，又把其辩解的话记录下来，再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不清楚的问题，继续进行诘问。诘问到犯人辞穷，多次欺骗，还改变口供，拒不服罪，依法应当拷打的，就施行拷打。
涉及到军队的：士兵不许冒领军粮，违者戍边两年；私自买卖军粮的士兵，同样要受到惩罚；在饮食上，军官的待遇与士兵不同；军粮由国家统一供应。
具体的法律条文也很有意思：
——“有贼杀伤人冲术，偕旁人不援，百步中比野，当赀二甲。”大意是说：有犯罪嫌疑人在大街上杀人伤人，周围的人袖手旁观不救援，距离百步之内的，要罚重款（两俱盔甲的价值）。
——“贼入甲室，贼伤甲，甲号寇，其四邻、典、老皆出不存，不闻号寇，问当论不当？审不存，不当论；典、老虽不存，当论”。大意是说：对于入室犯罪的，室主人呼救，若街坊四邻、基层公职人员确实不在，街坊四邻无罪，但公职人员却是有罪的，邻居若是听见了却不相助，也是有罪的。
——“甲谋遣乙盗杀人，受分十钱，问乙高未盈六尺，甲何论？当磔”。即：教唆未成年人犯罪，要处于把肢体分裂的磔刑。
——“今课县、都官公服牛各一课，卒岁，十牛以上而三分一死；不盈十牛以下，及受服牛者卒岁死牛三以上，吏主者、徒食牛者及令、丞皆有罪。”这一条的大意是：县政府都必须负责养牛的任务，要是养的牛有十头以上，一年死了三分之一，或者不到十头就死了三头，从县长以下到生产队长统统有罪！
——“非岁红（功）及毋（无）命书，敢为它器，工师及丞赀各二甲。县工新献，殿，赀啬夫一甲，县啬夫、丞、吏、曹长各一盾。城旦为工殿者，治（笞）人百。大车殿，赀司空啬夫一盾，徒治（笞）五十”。这一条是对产品制造、质量的规定。
——“公器不久刻者，官啬夫赀一盾”。这也是对产品质量的规定。
——“吏有故当止食，弗止，尽禀出之，论何也？当坐所赢出为盗”。即：干部公款吃喝等同于盗窃。
——“啬夫不以官为事，以奸为事，论何也？当迁。”对不尽职尽责、蝇营狗苟的官员，一撸到底。
——“匿敖童，及占（癃）不审，典、老赎耐，百姓不当老，至老时不用请，敢为酢（诈）伪者，赀二甲；典、老弗告，赀各一甲；伍人，户一盾，皆（迁）之”。对待贩卖儿童者、作伪证者、知情不告者，罚得倾家荡产，然后发配！
……
《史记·秦始皇本纪》云：“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立私权，禁文书而酷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但是，我们从云梦秦简看到的却是另外一个秦始皇，其政权也远比殷、周文明许多。无怪乎伟人曾多次高度评价说：“在中国历史上，真正做了点事的是秦始皇，孔子只说空话。”“秦始皇是个厚今薄古的专家。”“我们应该讲句公道话。秦始皇比孔子伟大得多，可是被人骂了几千年。”
以这样的一个历史大背景再来看陈胜吴广起义，疑点至少有三：
一、根据这些原始的律法文书，秦始皇统治时期的律法相比较之前的王朝，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虽然严厉，但并不崇尚暴力，也不完全是严刑酷法，文明程度已经比较高，所谓秦二世和赵高把徭律变得严苛的观点，只能是推测，并无实际律法文字改变的证据，即使是真的存在“秦二世修改秦朝律法”，出现了“失期，法皆斩”的问题，以他统制时间仅两年半的秦朝，作为评价整个秦朝的依据显然有失公允。
二、《史记》的表述，并非是借助他人之口来说明“失期，法皆斩”，显然司马迁是认可这种说法的，但是，他认可这种说法的依据是什么？若非上面的法律条文，是否存在其他确实存在的秦律条文？如果没有相应的法律条文，司马迁为什么要制造这么一个由头？
三、对于秦朝，过去千年所依据的历史文献非常有限，主要有司马迁的《史记》、班固的《汉书》及卫宏的《汉旧仪》等。众所周知，汉朝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秦始皇因为“焚书坑儒”，与“儒”是有仇怨的，儒生表述评价秦朝时会有主观情绪和群体倾向性，譬如贾谊的《过秦论》，对秦朝是全盘否定，有儒生群体意识的问题，也有个人感情的因素，但是形成的影响后世深远的评论性历史表述，的确已经遮蔽了史实本身。
当然，也有学者认为：秦始皇时期的律法虽然这么规定，但到了秦二世在位时，为了弥补大兴土木导致的劳动力不足，早就将秦律当成一纸空文，并没有执行。对此，我觉得也是有可能的，视法律为一纸空文，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但是，无论如何，作为陈胜吴广起义导火索的“失期，法皆斩”确实存在很大的疑点，甚至可能与史实不符，由此代表的那种骂了千年的“秦朝暴政”问题，也非秦始皇及其当政的问题，很有可能是政权变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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