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头脑和不高兴故事
季予祺(Ella JI)
华附国际部高三学生,在16/17海外大学申请中获美国埃墨里大学、塔夫茨大学、波士顿学院、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华盛顿大学、澳洲悉尼大学等多所海外院校录取。
没头脑与不高兴其实是我的两只乌龟的名字,一只蠢而懵,另一只总是气鼓鼓。他们烦得令人发指,四处乱爬,又踢又撞,把水缸弄得铛铛作响,以至于我爸动不动就扬言要把龟汤提上日程。但是他们俩确确实实是反映我整个申请季状态的最好代表。
我的故事十分普通。我的申请季,就是一个时而没头脑,时而不高兴的人,想办法让自己读点书的故事。
高三初始的时候,空气里开始逐渐掺进关于“上大学”的凝重味道了。人们开始谈论GPA,谈论SAT,谈论美国的天气和政局,最常见的问题之一就是,“你梦校是啥。”
每次遇到这个问题我的嘴张开又闭上,最后耸肩说我没有。
我当然有。那时候我从斯坦福的Humanities夏校项目回来不久,每个细胞都吸饱了加州阳光,吸饱了滚烫滚烫的热情,快乐,梦。回来之后,隔着大洋和15小时的时差,斯坦福的美妙被抽象成了一片发着光的理想国。魂牵梦萦,一个字也不夸张。
但是我不敢说。我都不敢在这种一手拿着奶茶一手倚栏杆的闲聊中说起斯坦福。我梦校的意象是如此脆弱,对方一个讶然的挑眉就能撕开。
小时候,我最常被数落的缺点就是不好强,什么都差不多就行。从小被骂胸无大志,缺乏精忠报国的觉悟,在尚未接触哲学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血统纯正的小享乐主义者:每天胡作非为,靠小聪明和招人喜欢的柔软脸颊,日子过得滋润快活。别人比我好,比我厉害,从没有真正在意过,倒是满怀着对自己心态的充分肯定:我坐拥强大的健全的内心世界,争得头破血流的世俗那套都入不了我的眼。我多酷。
但是在上了高中之后,这种自得的快乐开始缓慢地消退。等到我站在申请大关的边缘向里面张望,向那些闪闪发光的动人未来张望的时候,用张皇失措形容,也不为过。
原来我是不酷的。成绩傲人的聪明家伙们才酷;张口随便法语日语,反手几张国际大赛奖状的家伙们才酷;通读黑格尔和加缪,引经据典地讨论形而上学的家伙们才酷。我高二的时候对着宛如鸟语的GE单词发愣;而当时的高三已经被大学录取的人们抱着电脑从人群中穿过,高贵美丽,光辉灿烂。人们看着他们的背影低声讨论他们,满心敬畏而又愁肠百结地讨论他们,心里头都念叨着,“我到时候会怎么办?”
这才意识到自己差了多远,以至于突然间几乎要乱了阵脚。蝇营狗苟的十七年铺成的底子像春天的河冰,在我脚尖踏上的时候生出长长的,吓人的裂隙。
我跟朋友开玩笑说,我爱上斯坦福,就像一个困窘的油漆工爱上了玛丽莲·梦露。我那么,那么喜欢斯坦福,它甚至一定程度上浇灭了我对ED的热情。
说起来难过。我那么,那么喜欢斯坦福,最后却连申都没有申它。
这故事长。
其实吧,我对自己几斤几两,心里自然是清楚的。
多少次,明知道下周一考试,背了一书包的书和习题回家,结果唯一拉开书包拉链的动作是把电脑拿出来,然后从善如流地打开B站。周日晚上再把书统统原封不动地扛回学校,环顾四周,发现人们都在背单词,一拍脑袋,“完了完了三百多个生词还没看过——”然后狂乱地开始临考预习,第二天又困又迷糊地混进考场。
多少次单单因为不喜欢数学课,早早宣布“我断然是听不懂的”。上课忙于在课本边缘的空白上画画,自得其乐,直到临考前一看考纲瞠目结舌。
十月份看见别人发朋友圈,“努力这么久,终于跟SAT分手了”,我点了个心情复杂的赞,暗暗握拳,看到没有啊季予祺,一定要好好努力,下回发朋友圈的就是你。然而鸡飞狗跳的一个月在浑然不觉中哗啦啦地淌过,赶project,赶essay,赶在测验前预习,等我再次坐上去香港的火车的时候,心里的荒芜跟一个月前如出一辙。万人坑,七个半小时坐在同一处位置上,出来的时候头晕目眩,落魄得妈妈都不忍心问我考得怎么样,只是捋我的脊背说没关系没关系。在地铁上扶着把手流泪,朋友的妈妈见了,好心安慰我,“没关系,我们家孩子也考砸了。”没等我抬头,人家和颜悦色地补充,“不过昨晚查出来ACT35,我也就放心啦。”
地铁里风呼呼地吹,我的眼泪就冰冰凉地糊在脸上。(直到下午在香港吃到了一顿不错的日料,才稍稍振作了一些。)
我说过了,我的故事十分普通。因为老实说,我这人就十分普通。
我最后也没考出个什么拿得出手的SAT分数,拼分没上1500,不拼就更是差得远了。懊悔有,难过也有,更不是没发过誓要好好努力。但是木已成舟,而我除了有劳苦大众们典型的怠惰和庸碌以外,毕竟也有劳苦大众们的那种旷达: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毕竟,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但很快,我连余下的一点抒发风雨飘摇家国情怀的文人闲情也没有了。此时大幕拉开,申请季最忙最忙的一段日子迎面扑来。
现在想那段日子跟做梦一样恍惚。我ED了华大圣路易斯,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它没有额外的文书要求。我当时火烧眉毛,恨不得多长几只手来写文书,几乎都没做什么调查就火急火燎地选了华大,心里的算盘是:
1. 排这么前的大学是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2. 坚决不能放弃ED的机会。
3. 我目前写不出好文书,而华大不需要补充文书。
致我的朋友们:千万别这么干。
现在想来,选校着实不该轻率,尤其是ED。其实大学官网也没那么糟,认认真真去看一看,调查调查,当真不难。而这事儿就像早上刷牙:耗不了你多久,但是如果你不做的话,就得难受一整天。
交完申请一个多月后,我收到了人生中第一封拒信。当时难过极了,闷闷地哭了一场。与此同时,好朋友ED喜讯传来。他录了Tufts。老实说除了高兴以外我还感到深深的恐惧和忧郁:怕我没书读,更怕我们日后不得不天各一方。
依旧是老话:生活还要继续。
我接着申大学。
其实我的文书进展算是不错的。我自幼喜欢写作,对着文书题目一筹莫展的时候毕竟是少。不过也有被老师骂一顿打回来重写的时候。我记得离加州系统截止还有三天的时候我的四篇加州文书被老师批得狗血淋头,那晚我暴躁得像小狮子。独自一人,叼着同学好心分我的一片方包(我的晚餐),在空荡荡明晃晃的教室中间激情澎湃地打字。噼里啪啦。
一个晚上,怀着对命运无情的满腔怒火,我重写了三篇。
连老师都感慨,“真是不可思议的效率啊。”
于是我又有惊无险的申完了加州系列。还没有喘一口气,RD截止日又铛铛作响。那阵子我要文书和学业兼顾,每天都忙。拆了东墙补西墙,慌不择路,晕头转向。
(此处由衷感谢我的好朋友安娜和巴朗,他们实在是帮了我很多。不过要一条条讲出来的话,这个故事要讲一天一夜了。)
如你们所见,我总是在赶。
但其实申请季并不真的就是森罗地狱。说白了,也是赖我自己:要么翘腿戴着墨镜喝着椰子汁,潇洒一摆手道,“还早,不急”;如此虚度了不知多少个春日之后骤然惊醒,一看日历大事不妙,于是跳下床来扑向电脑,又开始日夜赶工。
由此,几个月来你们便见我庸庸碌碌,唧唧歪歪。可谓万事皆有因。
我在我们学校见过真正沉得下心的人,我真正发自内心佩服的,做学问的人们。他们宁静如同僧侣,注视着书,白板或者投影屏,就像注视深潭远山。有一个女孩儿,上课就坐我附近,腰杆笔直,眉目素而柔和,写得一手隽秀笔挺的字;永远专注,谦卑,安宁,再容不下其他。
说起来,无地自容。无地自容。
整个申请季,我唯一能拍着胸脯说是我的骄傲之作的文书,是写给一个拒我的学校的。
Pomona College。一个除了小了点以外跟我的梦校斯坦福相差无几的文理学院。当时斯坦福在我心里,实在已经成为了一个光华刺目的火球。斯坦福要求大大小小一共七篇文书,以它的高标准,再看我并不突出的标化成绩,只能凭文书出彩,而且非要每一篇都得是惊世佳作才能有点希望。而那时候的我,黔驴技穷,又为了其他RD学校文书疲于奔命,实在是没有时间祭给我的龛上神。
Pomona,温润精巧,高贵漂亮,有斯坦福一样的学术能力,斯坦福一样的气候,斯坦福一样的资源。虽然也像斯坦福一样高不可攀,但毕竟文书少,值得一搏。
它的补充文书不限字数。而我不知怎的灵感骤现,整整三天心无旁骛,洋洋洒洒三页纸,写完长呼一口气,只觉通达欢畅,草草修改了一下,雄赳赳地提交了申请。
天意弄人。又拒了。
又哭了一场。悲痛之余实在心慌,如果自认为挺不错的文书都被脆拒,那是不是意味着我这人当真是百无一是?我当真是入不了大学招生官们的眼?
现在想来,申请季最难过,最惶惶的日子,也就是那时候了。身边朋友们陆陆续续都有了心仪的学校,我只有一所保底校。白天与朋友们惯常的谈笑风生过后,心里灼灼的焦躁和忧郁,实在是难以言表。
在这样的时候,反倒踏实,反倒清醒了。好像在苦寒中捱着,所有花枝招展的棕榈海滩,所有浮在空气中斑斓的光,全都冻僵了。漫长的煎熬,分分秒秒地像打桩机一样把我楔进地里,最后,只剩下坚韧的,硬邦邦的核心。
当时的心态真的是坚韧而扎实。没有什么好高骛远的念想。去保底校也好,要是有本事在保底校活得风生水起,也不枉一遭。
插播一段当时让我印象深刻的对话。
我:妈,为什么录了他们不录我。我也不比他们差多少啊。
妈咪:……
妈咪:那你比他们好多少?
我:……
妈咪:好在哪儿?
我:……
妈咪:记得多读书。
我:好。
“记得读书。”
我刚读高一的时候,一个优秀得光芒万丈的高三学长跟我这么说过,认真严峻,一字一句,听得我极为动容,恨不得滴血盟誓从此书帙为伴。然而读了几个礼拜,高一新生的轻率和怠惰又占据上风。可是我的朋友们,现在我高三了,还是容我絮一下这句老生常谈吧。
人这一辈子,确确实实,是要读书的。
这实在是一件逃不掉的事。读与没读,读得多与少,落到纸上实在是昭然若揭。你读书的经历会从你的眼睛唇舌从你的文书下笔的力道里面汩汩地涌出来,鲜活明亮,兜都兜不住。人人都说大学申请文书多重要,人人都问怎么写出好文书,都拼命揣测什么样的文字招生官最喜欢。抽出三分之一看B站的时间读读书吧。读英文书,实在实在是读不进去的话,中文——或者随便什么文吧——也聊胜于无。
RD截止前,我本打算放弃申Tufts,因为实在是太渺茫太渺茫。
身边人都说不要啊不要,别放弃啊。
我于是恹恹地把Pomona那篇我最喜欢的文书缩短了一点,粘贴到Tufts的文书题目底下,点击提交。
耸肩,“不过是又白费了80美金申请费。”
再后来,RD结果出了。我被Tufts录了。
睁眼的时候,宿舍的色调深得近乎黛青。翻个身接着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掏出手机一看,六点零九。我记得清楚。
邮箱里是Tufts的邮件。我的心跳是如此的快,整个人一下子就醒了,手机在微汗的掌心里直抖。
“Congratulations…”
这个时候极远处一串雷声浑浑滚过,大雨滂沱。
我捂着嘴一下子坐起来,一丁点声音也没有。我开始安静而飞快地给所有我爱的人发微信。幻觉中就像有大风吹过,我浑身骨头哗啦啦地响成一片。
我都没意识到天亮。
我觉得申请这个东西,真的是考验人。我不怎么样的SAT,中不溜的GPA,寡淡的奖项清单,一路上拿各种各样的大学拒信拿到麻木。最后三所彩票校要出结果的时候我是如此镇定,如此忧郁地确信我根本没有机会,我甚至都没有定闹钟起床查结果。
现在再从头看这个故事,巧妙得就像是一出早就安排好的剧目。要不是我EA的学校被拒,我根本不会申请Tufts。要不是我深爱斯坦福也深爱跟它相似的Pomona,我也写不出那篇我最自豪的文书,那篇最后让Tufts录了我的文书。
这是浪漫的解读。不浪漫的话,就是,标化成绩真的重要。现在想来这一路我经历的诸多磨难,少说六七成要归咎于一个不怎么样的标化。说到底,也还是要多读书。
我这人十分普通。也许跟在看这个故事的你们一样,也许你们还比我强点儿。对我来说,生活还是要有热情,要有爱,有坚韧的核心。其实我觉得,也可以有一点懒,有一点纵容,有一点点不想起床或者不想放下盘里的芝士蛋糕的快乐。我们普通人,嘴里含着一点这样的快乐,日子也可以过得特别好。
毕竟,在满手拒信满脸泪的时候,谁能想到最后兜兜转转,峰回路转,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至此,这个关于没头脑和不高兴的上学故事,告一段落。
衷心希望天下有心人皆平安喜乐,得偿所愿。
季予祺
2017年4月
于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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