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上清寺
《失踪的上清寺》是国内第一部以真实的都市历史和城市地理为线索的寻宝小说,为读者提供不同时期新旧重庆的城市意象。本文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结合对地理环境的分析和具体的城市史,对“重庆的城市意象是什么”、“重庆的集体城市想象与个体怀旧间的张力为何”、“读者在小说接受中产生的怀旧情结真实与否”等一系列问题进行探讨。全文12990字,分2篇发布,此为第2篇。
本文原题:重庆城市意象与怀旧——以《失踪的上清寺》为例关键词:重庆;《失踪的上清寺》;城市意象
文艺学|原创
当前浏览器不支持播放音乐或语音,请在微信或其他浏览器中播放 重庆 刺猬乐队 – Sun Fun Gun –>
(三)遮蔽与显现——城市想象中的迷失
《失踪的上清寺》因为是一部寻宝小说,所以小说在空间和时间两个层面都试图去显现被遮蔽的区域。两个层面采取的是不同的显现方式,前者为视觉转换,主人公先到一个民众熟识的区域,如解放碑、洪崖洞等,然后借助于藏宝图,发掘隐藏的边缘区域。后者为听觉叙述,通过老曾等人的口头叙述,揭露建筑背后的历史变迁。这是对城市想象造成的直接冲击,将困惑引入原视觉层面的“清晰”认知,并使人对城市想象的真实性产生怀疑,进而迷失于其中。我们将借助于空间与时间两条线索,对小说中建筑的“显”与“隐”的张力进行探讨。
被遮蔽是针对客体之存在样态进行讨论,在认知中,在视野范围中与在客观空间中是三种存在样态,同一客体可以同时存在于三种样态之中,也可以仅存在于其中之一。而对于仅满足其中之一二的客体,我们就称之为是部分被遮蔽的存在。
第十章“密室谍踪”中,主人公一行四人一开始在若瑟堂见面。若瑟堂恰好同时满足于三种存在样态,是书中的显性存在,也是后续被引出的隐性存在的参照物。为更合理地沿时间与空间两条线索延伸,作者先行为主人公们设定一个目标,即前往埋藏有十号图宝藏的地点——“沧白之路”。宝藏因为本身就带有隐藏属性,所以自然而然就使得读者希望进一步追寻主人公的思路解谜。
首先是时间之上的显现,当小敏问老曾若瑟堂为何没有地道入口时,老曾说:“不是的,我们现在看到的若瑟堂比当年的小多了。”[1]通过老曾的叙说,若瑟堂在时间线上被切割为文革之前和之后的两种存在。第一种是仅存在于认知之中,但是并非出现于目之所及的当下空间中。通过语言将第一种隐匿于历史之中的前若瑟堂重新发掘出来,由一人借助语言中介将其分享给多人。问题在于,语言层面上叙述建筑物的历史并不会有助于建筑物作为客观实体的具象化。它只是作为一种模糊的历史表征被分享给其他人,而未真正进入多人共享的被整合的城市想象之中。而作者也并未围绕此点做进一步阐述,而是仅将其作为于历史情境中还原“沧白之路”的开端。
顺着若瑟堂对前文革记忆的唤醒,老曾带领一行人沿着杨沧白的逃跑线路向前走。如果将若瑟堂作为中心,则他们的找寻之路是逐渐边缘化的过程。回到文本中,他们沿着领事巷走,“却见不到一幢西式建筑”。这是第二次偏差,认知与所见的差异。在徐敏等人的认知中,领事巷应该余下多栋旧建筑,而事实却是仅余一座因存在守门人而无法进入的前使馆。这是作者所设置的中断与转折,为另一处显现所埋下的伏笔。
作者对行进路线的叙述,是直接使主人公从城市居民共享的“主路”之上偏离,“沿着崖边步道走了不多远,有条支路,从支路往里走,上了几步石梯,居然有很大一片空地”。[2]“居然”一词是出于拥有现代记忆的“我”的感叹,从尚拥有“人气”、修缮一新之地,转移到废弃、荒无人烟之地,“周围那些齐人高的杂草灌木与树林,就像一个静静等待着的大坟地,等待着断楼死去”[3]。这是第三次偏差,将存在于客观空间但是一开始并未出现于视野中,也未被众人认知共享的仁爱堂的旧花园揭露出来。
与之类似的显现还有解放碑的东华观。东华观被巧妙地放置于想象与现实的交汇点之上,仅存的藏经楼被作为关于其历史叙述的承载体,一方面它是极富虚构性的武侠小说中常会出现的存放武功秘笈的地方,另一方面它又是具有高度现实性,位于21世纪的都市中心的建筑实体。东华观的双重性让其成为古代文物发展史的最佳见证。从规模非常宏大,曾经获得皇帝碑赞的道观到寂寂无名的荒草丛生的独栋旧建筑,“几分钟里,一座气势恢宏的古庙就这样从老曾的嘴里消失掉”。[4]通过对东华观的隐匿与显现,作者直接将文物保护问题置于读者眼前,并以上海作为参照物,对该话题提出疑问。如何去协调文物保护与城市发展两者的关系,似乎正与城市建筑“显”与“隐”的话题相关联。然而对两者进行取舍的价值标准并未在文章中被给出,作者只是将问题抛出,并将旧城市的失落极大程度上归咎于城市的现代化进程。在谈及解放碑时,作者曾写道:“当年重庆市政府曾经明令禁止周围任何建筑物高过解放碑,但改革开放后,经济发展太快,这个政令从会仙楼修建时就取消了。”[5]政令的变迁与经济发展、城市现代化的结合,本已是给予建筑实体的消失以恰当的理由,但当将其与北京等地的相似政令进行同向比对,似乎会平添对重庆抗战建筑保护的扼腕。
集体记忆中的城市想象的遮蔽与显现是与城市本身的发展息息相关,它的建构也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而与集体记忆既相对立,又相联系的个体怀旧是从另一角度对城市发展和小说接受的解读,也是受到更多的个人情感因素的影响
03
新与旧的错位——“重庆人”的个体怀旧
上清寺、东华观等突出的地理空间坐标在集体记忆中的失落,直接导致建筑空间的变化与历史的断裂在时间线上相对应。而历史在人群之上的最佳体现就是集体记忆,在历史的凝视中,人们得以建构共享的城市意象。但是在另一层面,建筑空间作为人付诸情感寄托的客体,它的变化也将直接影响个体情感,或是转移,或是产生新情感元素——怀旧。下文中,我们将从两方面对“重庆人”的个体怀旧进行说明,一是文中人物的怀旧,二是读者在阅读中产生的怀旧情结。
(一)建筑实体与个体记忆
《失踪的上清寺》中对老重庆的展现,一是通过建筑实体,一是通过个体记忆。前者更为直观,是对于老重庆样貌的直接展现,可给予人以想象的物质载体。但是因为重庆本身战乱频繁,加上抗日时期的五年空袭,仅有少部分的建筑物得以留存,于是并不能对城市每一段时期,每一个人物的历史都提供相应明确的实体证明。后者并非仅存在于精神层面,也有通过纸笔进行记录,形成现有的历史材料。也就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历史本身就是人类记忆的书面化。但是因为记忆存在模糊性和建构性,特别是对于过去的记忆将会参杂人自身的情感,而对记忆的整合也是基于个人立场的对所有材料的选择性吸纳,所以记忆并不能作为实际历史的佐证,只能是对于个体的城市意象的记录。
在第三章“两路茶亭”中,主人公们为寻找茶亭,而来到两路口。这时出现的七十多岁的妇女为他们提供了关于茶亭的个体记忆,“茶亭?早就不在了哟,1959年修山城电影院,整个山坡都挖掉了!那个茶亭就刚好在拆的范围内,这里拐弯过去,还有道院墙,就是在以前茶亭的边上修的”。[6]她把记忆以口述的方式转达并以现存的地理坐标为界限定旧时的茶亭的所在区域,但是建筑实体的消失却直接造成情感记忆的不完整性、不连续性。建筑实体在现实空间的失踪与其在个体记忆中的留存间形成张力,而这所造成的结果是与之相关的城市意象由集体记忆转至个体之上,并潜在地拥有迷失的风险。
与茶亭一样丧失其空间实体,但是留存在个体记忆中的城市意象在小说中尚有许多的例子,如向阳电影院、山城电影院等。它们之间尚存有微妙的不同,即是否要对其进行重建。文中提到要对山城电影院进行原地的恢复,也有提到对某些旧建筑进行异地重建,但是显然两者都是两者显然都忽略的一个事实是,建筑得以成为城市意象的前提是其与人的生活经历产生联系,表现出记忆中的特殊场景属性。而对于旧建筑的重建都是将城市意象从个体记忆中进行剥离,并使人对自身的个体记忆产生怀疑,从而造成难以估量的心理创伤。同时也会产生新的个体记忆的差异,基于旧建筑的城市意象与基于重建建筑的城市意象,前者融合于人的生活经历,是日常化的表达,后者则是基于怀旧之上的商业化运作结果,脱离了原有的岁月积淀,被迫借助于外力强行赋予其文化价值。
不同于茶亭这类建筑实体消失,却在相关的个体记忆尚存的单向失踪的城市意象,对于某些人而言,部分城市意象是伴随建筑实体消失而同时在个体记忆中双向失踪。在第八章“红楼惊魂”中,老曾提及两个观音岩,一个在通远门内,“较场口坎下”,十八梯边上,一个在通远门外,现在中山医院里面的岩上。而做导游的潘天棒却对十八梯旁的观音岩毫无印象。在他的个体记忆中,观音岩是不曾存在的建筑实体。在老曾对观音岩的考证进行解释后,他用到一个字“找”。找的前提是有一个隐藏的被寻找对象,而“找不到”意味着对象在实体空间中的彻底消失。观音岩的双向失踪是基于建筑实体的消失而产生,与此类似的还有上清寺、东华观、心心咖啡馆等城市意象。
在《失踪的上清寺》中,1949年以前的重庆伴随着同时期的城市意象而重新登场,借助于具有代表性的建筑实体、人物故事而得到戏剧化表达。然而小说所表现的重庆却是多层次,从其建城之初一直到近现代不同时期的。如果我们简单地将小说的怀旧对象定为老重庆,似乎就内在地赋予怀旧以冲突性、多义性。又联系贯穿全文的孔二小姐、小敏的爷爷等鲜活的历史人物形象,小说中的怀旧实际指向的是陪都时期的重庆。一个过去的重庆在“怀旧”中浮现,而主人公又与我们一起目睹曾经辉煌的城市,带着我们父辈乃至祖辈记忆的城市正随着经济的发展而逐渐失落。
(二)安伯托·艾柯式读者
《失踪的上清寺》小说的细节,笔者并未考证是真实,还是虚构。一方面,作者在写作过程中,已经最大程度地做到城市叙述与实际最大程度的贴合,另一方面,作者也在网上征求读者提供更为详尽、准确的资料,以进一步实现小说在细节上的完善。并且,为让读者对于小说中所描写的地点想象更为具象化,作者更是贴心地在叙述中配上所描写地点的照片,并尽最大可能配上早期,未受到城市发展影响的旧建筑形象。显然,对于空间叙述的真实性描写和配图使幻象和真实的界限模糊化。
在小说出版后,许多人变为安伯托·艾柯式读者[7],拿着书重走主人公一行人的寻宝路线,企图去找到“失踪的上清寺”,并对在重走过程中与小说叙述不相符的地方产生质疑,进而好奇为什么“我”没有看到。网络媒体亦发出多篇文章,主旨都是为寻找“失踪的上清寺”。它在哪?它的历史是什么?它最后为什么消失了?
《失踪的上清寺》有两类读者,一是外地人,借助于这本书构建对于重庆历史地理的初步印象,并执着于去寻找书中所写的上清寺。一是本地人,对重庆有前在的个人体验与记忆,但是小说勾起他们对于老重庆的好奇心,于是会顺着小说所描写的线路进行个体怀旧。在下文中,我们将主要以本地读者为主,试图找到他们怀旧的对象是什么?他们的怀旧情结是否真实?
在微博上,依据小说而打卡的读者,往往提到抗建堂、菩提金刚塔和仁爱堂等建筑。如菩提金刚塔,是隐藏于繁华都市的高楼大厦间的中国内地唯一由西藏活佛主持修建的佛塔。小说在描写上赋予其以神秘色彩,不仅藏有信众所捐献的财宝,“传说价值黄金百万两”,而且被用于镇邪,镇压七星岗从古至今死于战争的孤魂野鬼。部分读者因此在表达自己打卡的心情时会用上“敬畏”一词。对小说其他的地点进行寻觅时,当读者无法找到叙述中的建筑,他们的第一反应并非是怀疑小说本身的虚构性,而是认为自己走错了,抑或是建筑本身已经化为虚无,被拆成废墟,无缘再得见其貌。
许多读者将《失踪的上清寺》一书评价为历史地理地图,了解重庆历史掌故的工具书或是极具教育性的一本书。无论是哪一个评价,都是在肯定此书的真实性,并认定其有高可信度。但是这种评价明显与小说的虚构性相悖,过度的真实势必损害小说中虚拟世界的构造,将原本在现实基础上进行提升的作品纳入现实视野之中。
读者的怀旧对象在他们的认知中是一个真实的,被作者呈现的老重庆,而实际上却是被作者再建构的夹杂虚拟与真实的重庆。作者巧妙地运用具体的建筑实体以及历史典故,将自身表述客观化,并将自身情感指向隐匿于主人公的叙述背后。但是通过成功地将重庆美化,也让读者在阅读后得以拥有一个正向的怀旧对象。读者们以为自己在追悼的是消逝在历史长河中一度辉煌的老重庆,但最终却发现自己在思念小说叙述中的重庆。
进一步分析,读者怀旧情结的产生是受到作品的影响,寄托他们情感的亦是小说所提及的城市意象,而被小说叙述所忽视的如歌乐山、白公馆等,则在他们的视域中直接不在场。也就是说,他们怀旧情结部分基于在小说阅读中的自我代入,而产生是一种小说的后续影响,是一种非自为的行为。他们并未真实地对建筑实体消逝本身产生情感共鸣,而是小说赋予所描写的实体以灵韵,让读者得以产生与主人公相似的情感。
结语
《失踪的上清寺》作为一本以真实的历史和地理为线索的书籍,通过主人公的寻宝路将新旧重庆的城市意象串联在一起,并弥漫着浓烈的怀旧元素。作者是希望借其叙述表现对重庆历史的追思,以及对在现代化进程中消逝的空间意象的惋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部无声的向过去致敬的作品。然而尽管在开篇作者即写明本故事纯属虚构,也依旧无法阻止这本小说成为许多读者心中真实客观的重庆历史地理记录。
我们既要明晰重庆城市想象在集体和个体之间的差异,两者有相通之处,亦有很大的不同,也要明晰城市意象带来的怀旧元素本身的可解构性。作者将新旧重庆在小说中呈现给我们,也让我们走近一个不再一样的崭新的重庆。
(《重庆城市意象》第2篇 完)
点击阅读:重庆城市意象(第1篇)
[1]罗渝著.失踪的上清寺[M].重庆出版社,2007.第206页.
[2]同上,第211页.
[3]同上.
[4]罗渝著.失踪的上清寺[M].重庆出版社,2007,第81页.
[5]同上,第67页.
[6]同上,71-72页.
[7]安伯托.艾柯在《悠游小说林》里举到一个例子。他说,在《傅科摆》第115章,他写到卡素朋在1984年6月24日午夜时分,在巴黎走过的一条路线:从圣马丁路一直到沃土奇广场。这条路线在小说中写得具体而详细,不仅卡素朋走过的每一个街道是实有的,甚至具体到月亮的圆缺,月亮在特定的时间所在的特定位置都与现实生活中几近相同。《傅科摆》出版后,某读者向安伯托.艾柯提到,这条路线在卡素朋路过的时间前后正好发生了火灾,而且是一场很大的火灾,原因就是当天的报纸就有所报道。据此他很奇怪地问道:“小说中的卡素朋为什么没有看到?”
当前浏览器不支持播放音乐或语音,请在微信或其他浏览器中播放 等我们老了,就定居在重庆 乐听乐爱 – 长不大的童年 –>
作者:虾米
重庆妹子,文艺学研究生在读
支持原创 赞赏作者
运营编辑|勤奋的青猫
编辑邮箱|267316118@qq.com
图源|虾米、pixabay
文 艺 学
文艺学
长按识别二维码关注我们
文艺理论|文化评论
文化生活|文艺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