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核协议是什么
中国翻译协会会员 国际政治观察分析者 胡毓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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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今天消息,原定于14日在维也纳举行关于伊朗核协议的新一轮多边会谈将推迟到周四。而会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已经为本次会谈的紧张气氛埋下伏笔。11日,伊朗宣布启动新型离心机刚一天,其重要的纳坦兹核设施就遭遇据称是以色列情报机构所为的“停电”事故。这起事故和伊核协议有什么关系?伊核各方目前的博弈进入到哪个阶段?请看凤凰网《风向》栏目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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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要
1.4月11日,伊朗核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伊朗最大的铀浓缩设施——纳坦兹核设施电力系统出现问题。这是距离去年7月纳坦兹核设施厂房发生火灾和爆炸事故后,不到一年之内第二次遭遇事故。
2. 从去年7月的纳坦兹核设施失火及爆炸事故,到去年11月27日伊朗核计划关键人物、顶尖核物理学家穆赫辛·法赫里扎德遇刺身亡,再到此次纳坦兹核设施的电力事故,伊朗核计划过程中的每一次“意外事件”似乎都与以色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加剧了中东地区的紧张局势,引发了地区与国际社会的关注与忧虑。3. 美国和伊朗始终以“有罪推定”看待彼此,怀疑对方不打算诚心履约,而是利用自己的诚信谋取不当利益。由于缺乏互信,围绕着伊朗继续发展核能力、美方要求伊朗回归伊核协议展开的博弈便造就了双方关系的“死胡同”。同时,以色列在美伊两国关系中扮演的角色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4. 对于拜登政府来说,在中东地区做出系统性安排,缓和地区局势,是其“美国归来”外交政策的重中之重,而伊朗继续在极限施压的环境下“一意孤行”推进核计划也难以持续,但各相关方不会因为此次事故而“迷失大方向”。这些挑战都是美伊两国必须要直接面对、妥善处理的。前一天启动,第二天出事:“意外故障”还是“蓄意破坏”?
4月11日,伊朗又出“核事故”了。
当日,伊朗原子能组织发言人贝赫鲁兹·卡迈勒万迪表示,位于首都德黑兰以南的纳坦兹核设施电力系统出现问题。这是继去年7月其离心机生产车间厂房发生火灾和爆炸后,纳坦兹核设施不到一年之内第二次遭遇事故。但根据卡迈勒万迪所说,此次事件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伊朗媒体随后报道称,在纳坦兹核设施内卡迈勒万迪的头部和腿部受伤)。
|事故发生地——纳坦兹核设施,图源:The Times of Israel
纳坦兹核设施是伊朗最大的铀浓缩设施,一度拥有超过19000台浓缩铀气体离心机。它被视为伊朗核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近年来多次吸引国际社会的目光,也是国际原子能机构监控的若干伊朗核设施之一。长期以来,纳坦兹都是“不能说的秘密”,直至2003年时任伊朗总统穆罕默德·哈塔米“官宣”其存在,方才大白于天下。
纳坦兹的作用,更使其成为部分国家的众矢之的。据雅虎新闻报道,2007年至2010年间,由德国、法国、英国、美国、荷兰和以色列情报部门协同发起代号为“奥运会”的行动,利用计算机病毒“震网”攻击纳坦兹核设施。病毒控制并破坏了其离心机设备,导致伊朗被迫暂停浓缩铀进程,为西方国家针对伊朗的制裁和外交手段生效争取了时间。
去年7月2日凌晨2时,纳坦兹核设施厂房发生火灾和爆炸事故,离心机组装大厅和部分精密仪器受损。彼时国际原子能机构表示伊朗刚将其浓缩铀储量在半年之内提升了三倍,并于当年6月19日通过决议,呼吁伊朗充分合作、履行2015年签署的伊核协议。尽管事故原因不详,但伊朗原子能机构坚称这是一次蓄意破坏。国际媒体和部分中东国家官员更是将以色列作为此次事故的“幕后黑手”加以曝光。
|去年7月失火和爆炸事故后受损的建筑,图源:AEOINEWS/BBC
事故发生三个月后,国际原子能机构总干事拉斐尔·马里亚诺·格罗西对美联社确认,作为对事故的“回应”,伊朗政府已经开始在地下核设施修建和运转离心机,并进一步增加低浓缩铀的储量。在此之后,尽管新一届美国政府一改特朗普时期单方面退约并“极限施压”的政策,积极呼吁伊朗回归伊核协议,但伊朗并未停下打破门槛、发展核能力的步伐。
就在最新一次事故爆发的前一天,在伊朗举行的第15个“核技术日”线上纪念活动中,伊朗总统哈桑·鲁哈尼下令启动纳坦兹核设施内164台IR-6型离心机,开启浓缩铀的生产,并宣布开始测试最新型的IR-9型离心机。在这场电视直播的仪式上,鲁哈尼表示IR-6型离心机浓缩铀生产效率是第一代IR-1型离心机的10倍。
显然,伊朗此举是对伊核协议条款的又一次巨大突破(该协议限定伊朗只能使用IR-1型离心机开展铀浓缩活动)。但就在伊朗这一动向令国际社会的关注热度刚起时,第二天的事故进一步将伊朗核问题推向国际舆论的中心:新设备启动和电力系统故障在两天之内先后在纳坦兹核设施发生,很难令人相信这不是巧合。
果然,伊朗政府并未像上一次事故后那般低调表态:事故发生当天,伊朗原子能组织主席萨利希11日谴责针对纳坦兹核设施的“敌对行动”,认为这是“核恐怖主义”行径;
4月12日伊朗外交部长穆罕默德·贾瓦德·扎里夫在与伊朗伊斯兰议会议员的私人会谈中援引以色列政府高级官员试图阻止恢复伊核协议的言论,暗示以色列就是此次事故的幕后操纵者;
据伊朗伊斯兰共和国通讯社报道,扎里夫声称“锡安主义者(以色列方面)将要得到的答案是我们进一步的核发展”,并表态要对以色列实施报复。
除了伊朗和国际媒体,就连以色列媒体也认为此次事故乃本国政府所为。以色列公共广播公司援引情报部门匿名信息源表示,纳坦兹核设施的电力故障系以色列情报和特情局(“摩萨德”)发动网络攻击所致,且伊朗遭受的损失“比其声称的严重”;此外,以色列《国土报》和《耶路撒冷邮报》也不认为此次事件是一次意外。
而事故当天晚些时候,以色列总理本雅明·内塔尼亚胡在社交网络推特上的发文则更加显得耐人寻味:“针对伊朗及其代理人和伊朗发展武器装备的斗争是一项重大任务。今天的状况不一定会持续到明天。”
从去年7月的纳坦兹核设施失火及爆炸事故,到去年11月27日伊朗核计划关键人物、顶尖核物理学家穆赫辛·法赫里扎德遇刺身亡,再到此次纳坦兹核设施的电力事故,伊朗核计划过程中的每一次“意外事件”均被广泛视为与以色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而这些事件都加剧了中东地区的紧张局势,深化了伊朗与以色列的敌对态势,引发了地区与国际社会的关注与忧虑。
考虑到伊朗与以色列的历史恩怨,伊朗核计划进程中的一波三折,以及当下伊朗国内和国际社会围绕伊朗核问题的进展动态,此次纳坦兹核设施电力“事故”背后的真相究竟如何,势必将引发各方及各界人士的密切关注和热烈讨论。
“谈判”、“增产”、“事故”此起彼伏:多方博弈之下,伊核协议仍有望恢复吗?
纳坦兹核设施电力事故的背后,围绕伊朗核问题的博弈却是持续已久:一方面,伊朗正在逐步突破伊核协议的门槛限制,持续发展其核能力;与此同时,美国及整个国际社会也正在为美伊双方回归伊核协议而持续努力。
就在伊朗宣布启动IR-6型离心机、扩大浓缩铀生产之际,在伊核协议相关方的斡旋之下,相关方会议于4月6日在奥地利首都维也纳举行。美伊双方就美国重返伊核协议并解除对伊制裁,以及伊朗恢复完全履行伊核协议进行间接谈判。各方均表示会谈进展积极,计划本周在维也纳继续会谈。
|4月6日在维也纳举行的相关方会议,图源:EPA/BBC
然而,由于美伊双方始终缺乏互信,维也纳会谈并未令伊朗停止继续推进核计划的步伐。
尽管美国总统拜登自去年竞选开始便将美国回归伊核协议作为其外交政策的重点,并在入主白宫后多次表达这一愿景,但美国政府始终不愿意率先解除前总统特朗普在2018年宣布美国退约后对伊朗施加的制裁,而是要求伊朗首先采取行动、迈出回归伊核协议的第一步。
显然,在伊朗看来,美国的这一要求于情于理都不能接受。正如伊朗外长扎里夫4月9日在推特发文所述:“伊朗关于全面回归伊核协议的路径是符合逻辑的:引发危机的美国应率先全面回归协议,伊朗将在迅速确认后采取对等措施,而特朗普所实施的所有制裁都与伊核协议相悖,必须全部废除。”
由此可见,美国和伊朗始终以“有罪推定”看待彼此,怀疑对方不打算诚心履约,而是利用自己的诚信谋取不当利益。这便造就了回归伊核协议的“死胡同”:
由于上一届美国政府怀疑伊朗不会诚实履行协议,而是利用解除制裁后的宽松经济环境秘密发展核武器,所以率先退约、加大对伊制裁;这导致伊朗认为美国人终究不可信,于是停止履约、加快核计划进程;
随着伊朗于今年年初宣布采取措施将浓缩铀丰度提高至20%(民用级浓缩铀丰度最高值,远超过伊核协议规定的3.67%),加之区域局势的变化,新一届美国政府更加难以相信伊朗会放弃已经实现的核计划“成就”,因此不愿意在伊朗中止行动之前取消制裁;
而这反过来加剧了伊朗对美国的怀疑,并决心继续推进核计划进程,以证明伊朗有能力在极限施压的情况下实现其发展目标,而不是率先“自废武功”,结果进一步加大了美国和国际社会对伊朗的顾虑……
此外,美国与伊朗各自复杂的国内情况也为两国回归伊核协议的前景增添了变数:
美国公众对于伊核协议的态度分化始终颇为明显;2015年伊核协议达成后的一个半月内,根据皮尤研究中心的民调,不同意该协议的美国民众比例从45%提升至49%,而同意者的比例下降了12%;而美国国内的伊核协议怀疑论者也要求美国政府在与伊协议中获得更大筹码,对伊朗的弹道导弹和地区行动予以限制;简言之,美国公众对于伊核协议和伊朗的不信任,更令美国政府难以轻易对伊朗“释出善意”;
|多数美国民众对伊核协议不满意,也不看好美伊关系会由此好转,来源:Pew Research Centre/ Ballotpedia
而伊朗国内的局势也十分复杂;美国马里兰大学国际与安全研究中心同期所做的伊朗国内民调显示,尽管超过四分之三的伊朗人同意伊核协议,但85%的民众仍认为发展核计划对伊朗“非常重要”,而近一半的伊朗人则认为美国会违反伊核协议相关规定、阻止其它国家与伊朗开展核能合作;随着美国退约、欧盟无力维护协议、拜登政府动作迟缓,伊朗国内民意也趋于保守和强硬;
将于今年6月举行的伊朗总统大选更是成为局势走向的重要变量;届时现任温和派总统鲁哈尼的任期将彻底结束,而长期对西方国家政策相对温和的外长扎里夫也确认不会参加竞选,随着国内民意的变化趋势,强硬派人士有望当选;因此,新一届伊朗政府能否继续以温和、信任的姿态与各方推进回归协议,成为不少人心中的问号。
|随着鲁哈尼(右)和扎里夫退出政治舞台,伊朗政局的变化成为伊核协议前景的变数,图源:Reuters
与此同时,此次纳坦兹事故的“主要嫌疑方”以色列长期以来是国际社会公认的“拦路虎”。由于历史因素、宗教和地缘政治利益的恩怨纠葛,以色列与伊朗这一什叶派穆斯林国家长期互相敌视。近年来,由于美国对伊朗的强硬与极限施压政策,以色列得以与周边部分逊尼派穆斯林国家实现关系正常化,从而携手面对伊朗这一“共同敌人”。这样既营造了有利的外部环境,又能进一步强化执政的右翼势力及其思潮在以国内的主导地位。
这种情况下,美伊双方一旦关系缓和、回归伊核协议,自然不利于营造有利于以色列的地区局势,更不利于两年半经历四次大选的以色列右翼执政力量巩固其在国内的领导力。因此,无论以色列是否真的策划了这一“袭击”,以色列希望继续恶化地区关系、阻碍美伊两国重回伊核协议的利益诉求可谓众所周知。
事发当天,美国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到访以色列。而以色列国防部长本尼·甘茨则在与之共同会见媒体时,再度强调伊朗对中东地区和以色列的安全构成战略威胁,表示以色列将与美国在伊朗问题上密切合作。这些看似“巧合”的事件,甚至令伊朗外长扎里夫对国内舆论喊话,呼吁伊朗各界不要落入以色列“设计的陷阱”。
|事发当日,美国防长奥斯汀(左)到访以色列与以防长甘茨(右)会谈,图源:Ariel Hermoni/ The Times of Israel
当然,尽管均面临着来自国内外的重重阻力,美伊两国也不会彻底放弃回归伊核协议的努力。
对于拜登政府来说,在中东地区做出系统性安排,缓和地区局势,是其“美国归来”外交政策的重中之重。无论是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还是国防部长奥斯汀,均是在中东地区问题上有着丰富工作经验的专业人士。回归伊核协议更是拜登工作议程中优先处理的重要事项。
正因为如此,美国政府一边在维也纳与伊朗进行间接谈判,一边派出防长奥斯汀前往以色列,意在对传统盟友进行解释和安抚,力争与这两个互相敌对的国家均达成最低限度的共识。
对于伊朗来说,继续在极限施压的环境下“一意孤行”推进核计划也难以持续。自特朗普宣布重启制裁以来,伊朗经济已经连续三年负增长,其重要经济支柱——石油生产与出口——一度缩水近50%,法定货币贬值至低点,出口和外资引进遭遇沉重打击,疫情之前的2019年失业率已经高达16.8%。鲁哈尼总统坦承制裁影响了伊朗国内的食品和药物供应,非政府国际组织“人权观察”的报告更是指出制裁损害了伊朗民众的健康权。
|伊核协议签署第二年,伊朗迎来了25年来最大的年度经济增幅,但随着美国的制裁而陷入负增长,来源:World Bank
新冠肺炎疫情更是令伊朗的经济和民生雪上加霜。没有外部封锁的突破,伊朗也难以在经济上持续生存。在此情况下,回归伊核协议、解除制裁,但同时确保伊朗在本区域内的战略生存空间,其重要性对于伊朗不言而喻。因此,早在伊朗开始中止履行伊核协议部分条款时,便已经表态其各项措施都是可逆的。
无论是作为谈判、博弈的筹码,还是纯粹且必须要克服的障碍,这些挑战都需要美伊两国必须要直接面对、妥善处理,从而实现有利于双方的结果。
诚然,美伊两国结构性的矛盾不会因为重回伊核协议而彻底解决,现阶段两国也不会期待双边关系的全面缓和。但无论未来协议的执行是否仍会遭遇更多波折,伊朗与伊核协议其它相关方都不会因为发生在纳坦兹的事故而“迷失大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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