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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散文 | 一壶冰心煮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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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姨的命虽苦,但她的开水生意,却做得声名鹊起。这主要得益于新社会,也得益于她自身的努力,以及她与左邻右舍,有着十分融洽的关系。新社会没有地痞流氓捣乱,也用不着害怕枪林弹雨,一切都安稳太平。——江南小溪
风恋碧潭 社团
一壶冰心煮春秋一  “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  这是现代京剧《沙家浜》中“智斗”的一场戏,由于唱词生动,唱腔精彩,这段经典的折子戏,几十年来一直深受广大群众欢迎,久演不衰。作为50年代出生的人,每当观看或听见这段经典的唱词,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哼上几句,同时,脑海里还会浮想起另外一个角色,那就是我的表姨。虽然表姨没有阿庆嫂那么光彩夺目,只是一个仅有过“七星灶”经历的女人,但她人生的苦难和奋斗的经历,一直让我感慨不已,记忆犹新。  其实,我至今也没弄清楚这位表姨究竟是姓俞,还是姓虞?因为她只是我母亲的一位表姐,关系有点远。我只知道母亲过去一直管她叫“凤姐”,那帮茶客和打开水的人,经常嬉皮笑脸,没大没小地称她“阿凤”,而我呢,当然不敢造次,跟在母亲身后,规规矩矩地叫她“凤姨”。  我是4岁时才认识凤姨的。那年冬天,我穿着一件没罩衫的小棉袄,被母亲硬抱着领到凤姨那儿,并在她那儿小住了半个月。那时候我懵懵懂懂的不明白,稍大点了才知道,原来凤姨虽然结过婚,但一直膝下无子,她想让母亲将我过继给她当儿子。我母亲当然不肯,只同意让我在她家小住一段时间,于是便将我领到了她那儿。有意思的是,起初我还一直闹着要回去,可仅呆了两天,我就有点“乐不思蜀”了。因为凤姨对我太好,在她那里,我就像个少爷被宠着。半个月里,她怕我不安心,变着法子给我弄好吃的,什么“麻油馓子”、“糖三角”、“生煎馒头”、“绿豆糕”等等,应有尽有。到后来母亲领我回去时,我还大哭了一场。也正因为害了嘴馋病,从此以后只要有空闲,我就会偷偷溜到凤姨家,到她那儿蹭点好吃的东西。  凤姨住在一个叫“八埭头”地区的一条弄堂口,离我家不太远。她在家搞了一只“七星灶”卖开水,整天忙忙碌碌的。凤姨比我母亲大3岁,却显得很年轻,模样又好看,以至于有些前来打开水的男人,常常对她不怀好意,色迷迷地在她身上蹭来蹭去,想揩点油。她虽然很恼怒,但也只能嗔骂几句了之,不敢得罪太多,因为这些人都是她生意上的常客。  令我感到惊异的是,凤姨的牙齿却丑到了极点。只要她咧嘴一笑,就会露出满口焦黄的牙齿,跟她白晰的瓜子脸简直不相称,判若两人。之所以会这样,根本原因在于她爱抽烟,烟瘾较大,而且抽的都是些低档烟。母亲和她关系很好,每次来都要劝说她几句,让她把烟戒了,她反而抽得更厉害了,让母亲哭笑不得。初二暑假那年,我有一次来到凤姨家,只见她蹲在门口,手里夹着烟,情绪低落,左一口右一口地抽个不停,我忍不住说了几句,没想到她一把抱着我的腿,哭哭啼啼地说:“儿啊!你不知道娘心里有多苦,我是没办法呀……”  我很吃惊,回去告诉给了母亲,母亲叹息了好久,才告诉我有关凤姨的一些事情。  
二  凤姨出生在江苏扬州的一个小镇上,其父亲在镇上一家澡堂里当修脚工,母亲则是一家小酒馆的厨师。凤姨当时还没有婆家,父母让她暂且在其姑父开的熟水店里做小工。一家人生活虽然很清贫,但日子还勉强过得去。1940年6月中旬的一天下午,姑父的熟水店里,突然闯进来3个日本鬼子,“伊里哇啦”地要搜查屋子,说店里藏有枪支弹药。这些日本鬼子不容分说,立马就对屋内一顿乱砸乱搜,还将“七星灶”上煮着的开水全部掀翻,烫伤了姑父的儿子。姑父气愤之极,拿起砍柴刀欲要砍这些日本鬼子,被一枪撂倒,当场毙命。躲在柴禾堆里的凤姨,忍不住哭出了声,被日本鬼子发现后,野兽般地轮流糟蹋了她,那时候,凤姨还不满18岁。  凤姨的母亲为此精神错乱,情绪时好时坏,只能呆在家里养病;其父亲为了照顾和看管母女俩,也只能暂时辞工。  同年9月,日本鬼子发动了对新四军秋季大扫荡,小镇上的民宅几乎全成了废墟。为了谋生,凤姨的父母一家跟随镇上的人,一起往上海方向逃难,打算在上海寻找个落脚点,但更不幸的是,半途遭遇敌机的狂轰滥炸,凤姨的父母和很多人都被炸死,她本人幸免于难,但精神几乎崩溃。后来,在众人的帮助下,她才失魂落魄来到上海,并暂时住在一个邻居的姑姑家里。这位邻居姑姑家在闸北区的“三层楼”一带,是一间带有阁楼的房子,凤姨就住在小阁楼上。  凤姨勉强住了一个月后又出走了,原因是这位邻居的姑姑对她还不错,可她的婆婆闲言碎语越来越多,让她无法忍受。第二次落脚的地方,是其父亲在上海的一个朋友家,地址是她无意之中,从父亲的遗物中发现的。也正是这张地址纸条,改变了凤姨的人生。  凤姨父亲在上海的这位朋友,家在“八埭头”一带,也是开“七星灶”的,为人十分厚道和善良。他视凤姨为女儿,生活上照顾得十分周全,让她逐渐远离了痛苦和悲伤。然而,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这位父亲的朋友不知何故,突然举家去了马来西亚,将他的房子连同“七星灶”,统统送给了凤姨。  凤姨虽然对“七星灶”生意很熟悉,但要自己一人担当起来有些力不从心,于是,她只能雇了一名帮工。这位帮工个子不高,却吃得起苦,一些重活累活他全包了。所以,凤姨对他挺满意的,而且日久生情,时隔一年,就地取材似的同他成了家。然而结婚5年,她一直没怀上孩子,最终这位丈夫兼伙计的男人,没顶得住父母的压力,只好选择离婚,也卸下了帮工的角色。  凤姨虽扫过盲,但文化程度极浅,所以,一直没有妇科检查意识。直到离婚后,她才想起去医院做了一次检查,检查结果让她几近崩溃,由于当年日本鬼子的兽性糟蹋,她的身体受到重创,早已完全丧失了生育能力。为此,凤姨彻底断了再婚的念头,从此一人孤独地生活着。虽然对婚姻断了念想,但改不了凤姨喜欢孩子的天性,在孤独中煎熬了多年后,她还是到福利院领养了一个4岁的女孩,取名爱琴,寓意对爱情的渴望。  对于这位养女,凤姨算是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她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像公主般地呵护着。可这位养女长大后,却像一只养不熟的野狗,经常在外闯祸,惹事生非,而读书成绩一塌糊涂。留级两次,初中勉强毕业后,这位养女不愿意去农场工作,却长期跟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直到有一回,她偷光了家里所有的现金,凤姨才彻底绝望,立马到法院和她解除了母女关系。  
  三  凤姨的命虽苦,但她的开水生意,却做得声名鹊起。这主要得益于新社会,也得益于她自身的努力,以及她与左邻右舍,有着十分融洽的关系。新社会没有地痞流氓捣乱,也用不着害怕枪林弹雨,一切都安稳太平。为此,50年代,凤姨还加入了区熟水行业,走上了集体合作化道路。只不过由于熟水行业经营不善,亏损严重,国家后来又调整了政策,将熟水店重新归还给私人经营,凤姨又当起了女老板。  凤姨和邻里的关系,是如鱼得水,冷暖自知,因为在相处的几十年里,不少人给了她很多的帮助。她虽然有一名帮工,但熟水店里不少事情,都是由老邻居帮忙做的。比如:柴禾或煤断档,邻里都会将自己的柴禾和煤拿出来,解决燃眉之急。有时候水压低,店里的龙头放不出水,邻里会纷纷提着水桶,从远处挑水来,给“七星灶”加水。更有一次,“七星灶”上一只开水锅突然发生爆裂,滚烫的开水将凤姨的一只胳膊及一条腿烫伤。邻居中有的拿凉水给她浸敷,有的踏“黄鱼车”将她及时送医院治疗。1965年夏天,凤姨在自己熟水店隔壁,买下了一间房子,开设成简单的茶馆,左邻右舍又帮了不少忙。  当然,凤姨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凡是给予过她帮助的人,来她这里打开水,价钱一律打对折。这还不算,店里当时最贵重的一辆“黄鱼车”,简直成了公车,平时谁都可以借用,而且用坏了不用掏修理费,统统由她埋单。  随着开水供应量的增加,以及茶馆生意的兴隆,“七星灶”已完全不够用,不得而已,凤姨在1966年春节前,将“七星灶”改造成规模较大的“老虎灶”,又将店名“凤姐熟水店”,改成“惠民熟水店”,其用意不言而喻。  叙述了半天,还没解释什么是“七星灶”?其实“七星灶”,就是用泥砖砌成的椭圆型烧水炉,上面开着七只炉眼,每只炉眼上搁一把烧水壶,所以得“七星灶”雅名。而“老虎灶”呢?是因为它的炉膛口,像极了老虎的血盆大口;横向摆着的两只锅,像老虎的眼睛;那高高竖在外面的烟囱,则是老虎的尾巴。  新铸成的“老虎灶”,成了当时八埭头地区最大的熟水店,生意也好得出奇。顾客不单单是左邻右舍、弄堂里的人,也有很多是要过几条马路的居民。这些人舍近求远,主要是看中凤姨的友善和豪爽。  凤姨确实够友善和豪爽的。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人,她总是笑脸相迎,彬彬有礼,没有半点架子。有些前来打开水的或者喝茶的,忘记带钱,在她这儿可以赊账,而且不用打欠条。即便有些贪小者故意欠债,她也从不开口去讨,顺其自然。很多居民把她的“老虎灶”,当成了自己的家,不管白天黑夜,没时间来打开水,只要带个口信,她就会将开水送上门。她的“老虎灶”只有开门时间,没有打烊时间。周围不少干苦力活的人,经常跟她说:老板娘,今晚我要加班,你能不能给我留点开水?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呆在“老虎灶”旁,一直守到人家来为止。有一回大冬天,弄堂里有一个媳妇在家早产,不停地需要开水,让她整整忙了一个通宵,连眼睛都没合一下。  “老虎灶”的开水零售价从2分3分钱,一直涨到改革开放前的2毛钱,赢利微乎其微。凤姨主要是靠“团售”赚点钱。所谓团售,就是向八埭头一带的托儿所幼儿园,以及部分小学和企业送开水。五六十年代时期的一些托儿所幼儿园,以及部分小学和企业,都设在弄堂里,地方狭小条件很差,开水供应都得由外面解决,所以,凤姨的“老虎灶”,为这些单位提供了很多年的便利和服务。  茶馆,是“老虎灶”的附属店,没单独的牌子。当初凤姨开设它,并没有考虑赚钱,而是一心一意为周围的老人着想,为那些没去处,只会在门口晒太阳的老人,提供一个休闲聊天的场所。茶馆面积不大,设施也简陋,几只方桌和十几条长凳,便是它的全部家当。茶馆的开水免费,茶叶可以自带,也可以在茶馆买,一杯绿茶才5分钱,茶客可以一直喝到店打烊为止。正因为它的大众化,以及受到老人们的喜爱,1990年它被当地街道相中,当作了老人的休闲活动室,每月给予凤姨一定的经济补偿。  茶馆先于“老虎灶”关门。是因为从1998起,八埭头一带棚户区逐渐被拆迁,喝茶的人越来越少,凤姨主动向街道提出了关闭申请。而“老虎灶”,凤姨一直没关,是因为附近居民还有需求。虽然前来打开水的人不多,经营状况逐渐入不敷出,但她依然咬牙坚持着,直至“老虎灶”被拆迁为止。这期间,我陪母亲去看望凤姨一次,劝她早点将“老虎灶”关了,房子出租,自己住到养老院去。她很固执,始终不肯,并抹着眼泪对我母亲说:“妹呀,你没做过这行当,你当然无所谓,可我已经做了40多年了,它就像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舍得?”    四  凤姨的故事,一大半来自母亲平日同我在家的闲聊,只有一小部分是我与凤姨的接触了解。我母亲因病先于凤姨离世,加上老屋搬迁远离了老城区,我几乎断绝了与凤姨的来往。直至2017年我在浦西医院探望朋友,突然巧遇凤姨的老邻居,从她老人家的口中,又得知了凤姨风烛残年的一些情况。  凤姨2001年10月,因“老虎灶”和茶馆的拆迁,得到了一套一居室的房子,以及200多万的补偿款,这些钱加上她已有的存款,足够她安享晚年。然而,凤姨刚搬进新居没多久,早已脱离母女关系的养女爱琴,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又冒了出来,在她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着,意思是请求凤姨原谅,想重新恢复母女收养关系。凤姨不傻,当然知道养女的意图,因此一口拒绝。但后来架不住养女的几番哄骗,加上她也有“需要人照顾”的想法,心一软,就同意了养女的要求。可一周后,去办理收养关系手续时,养女拿出来的材料,竟然是日本的护照和身份证,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曾经的养女,早已嫁给了日本人,并在日本生活了多年,只不过生活得不尽如意。凤姨简直气疯了,当场给了这位养女一记耳光,愤怒地说:“当年日本鬼子欺侮我,你今天是不是也想欺侮我?”  养女爱琴想霸占凤姨财产的企图,自然没得逞。凤姨为了防止养女再次纠缠,于是在当地居委会干部的陪同下,及时到公证处办理了财产遗嘱公证,自愿将自己所有的财产,在自己百年之后,全部捐献给国家。  凤姨于2015年12月在敬老院寿终正寝,享年93岁。她墓碑前,有一只个大又与众不同的香炉,形状正是“七星灶”。

【编者按】这是一篇记人叙事散文,作者通过温婉朴实的笔触,讲述了一位长辈亲戚凤姨的故事。出生在江苏扬州的凤姨是母亲的表姐,是一位饱经沧桑,命运极其坎坷的妇女,出生与成长恰逢乱世。日本帝国主义的入侵,把中国人民的生活推进了苦难深渊,百姓逃难躲命,流离失所。凤姨在不到18岁惨遭泯灭人性的日军糟踏蹂躏,1940年9月,日军发动对中国新四军大扫荡,家园夷为废墟,父母在逃生途中丧生于日军的疯狂空袭中。凤姨幸免于难,逃到上海,过着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日子,从邻居姑姑家,辗转到经营“七星灶”的父亲朋友家借住。天无绝人之路,父亲的朋友一家待她如亲生女儿,最后举家迁往马来西亚后,把“七星灶”和房子一并赠送给凤姨,解放后凤姨一直靠经营熟水店过活,身心稍许安定,而命运依然坎坷,短暂婚姻的失败,与不成器养女解除收养关系等等。凤姨经营熟水店一直到2001年房屋被拆迁,入住敬老院直至2015年93岁终老。文章以明线与暗线并进,时间与空间交错穿插运笔,描写与刻画出凤姨这个打下强烈时代烙印的人物形象,通过凤姨的肖像、性格、为人处世等的描写,展现凤姨坚强、善良与宽容的品格。文章以“七星灶”为明线,人物命运为暗线,把凤姨这个人物刻画得活灵活现,故事生动完整,让人扼腕唏嘘。以小见大,从凤姨及其故事中,反应了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人民的悲苦生活际遇。文章构思精巧,层次清晰递进,语言温婉朴实,倒叙顺叙穿插,技法娴熟;内容丰富,内涵深刻,主题厚重,思想立意高远。佳作拜读!力荐共赏!感谢赐稿支持风恋碧潭!问好四哥!【编辑:碧潭飘雪】  
作者简介:
笔名:江南小溪,实名:张文清。黄浦江畔的一个老顽童,肚里没多少墨水,却喜欢文学。黄土已经埋腰半截,还常常为此乐此不疲。不图虚荣不谋财,只为仅剩的一点余生不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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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制作:冰月蝶舞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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